褌與海與男孩-5之4

     按照芙蓉的說法,我下午回到家,整個人恍惚得像是沒有靈魂一樣,無論她怎樣叫,我都沒有回應。然後,她看到我畜生樣四肢著地跳上涼亭,睡著了。

    我只記得,回法度家的路上,我的腳像是被土地黏著一樣,越來越重,越來越重⋯⋯而我的眼皮,也彷彿被夜色蓋住般,視線逐漸窄小、模糊。

    唯一我可以清楚回憶的,就是那青面獠牙的夢境。

    夢中的我,竟然身處在白天探險的幽深洞穴中,無論我怎麼拐彎怎麼攀爬,都還有更多、更長、更嶙峋的岩塊擋在我面前。但是,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一聲聲「呵呵」的笑聲,總是伴隨在我後方。我急得哭了,淚流滿面地四處逃竄。法度呢?阿米哥呢?小閔呢?全都不在身邊。我好驚懼,只能無力地逃。可是四周都是黑影,橫衝直撞的下場,必然更危險。只見那黑影越來越靠近,將我包圍,我連我的腳趾頭都看不到了,恍若我逐漸隱形似的,從我的小腿開始,逐漸到大腿,然後鼠蹊⋯⋯我整個人的存在感緩緩地消失,體重也越來越輕,就要成為空氣中的一部分了。

    「呵呵呵⋯⋯」那個笑聲從我腳下傳來。我低頭,看見一個青面獠牙的般若對著我笑,它的獠牙長得像從不磨牙的山豬。一道青光閃過,它又變成卡帕的臉,枯瘦的軀幹彷彿沒吃過飯似的,一根根的肋骨像從身體內部要叉出來的刀,下身只著一條破舊發灰的褌,還用一種餓鬼般的猙獰臉孔朝我奔來。它要吃我!它要吃我!我繼續跑,看到一個肥胖的身影。是比勇,還好有比勇!

    「比勇!」我大吼,然後他轉頭——也是一臉青光,還長著獠牙。

    「向仔,你最沒有文化了⋯⋯」他這樣講,我往後一跳,誰知道後方竟然沒有踩地之處,我就這樣一直墜落、墜落、墜落。我只知道:我這次死定了。

    「向仔?向仔?」我真的醒來時,是法度抱著我。

    「怎麼了?發燒?又中暑?」是小閔的聲音。

    「好冷喔⋯⋯」我講,推開他們,只想要安靜。

    「你的頭好燙喔,可是腳怎麼這麼冰?」阿米哥摸摸我的腳掌。

    「走開啦,我要睡覺。」我請求。

    「可是你剛剛一直學羊叫耶,你是怎麼了?」阿米哥講,但我哪懂他在問什麼,只覺得他好煩好囉唆。

    「你看,你還一直踢我。」阿米哥說,我用力睜眼,瞧他一下,哇,阿米哥的腹部還真有一個發紅的印子。

    「我不知道啦。」我把頭埋進被子裡,不想再跟他們對話。

    「阿各詩回來了!」一個聲音說,然後一陣陣來來去去的腳步踩在木板上。

    有人把水潑在我的臉上,我睜眼,看到阿各詩發皺又漆黑的臉。她打開一個小罐子,從裡面挖出灰白的粉末,然後把那些粉末案在我頭上,嘴裡唸唸有詞。說也奇怪,在她唸的同時,我開始感到一股海水邊的沁涼深入骨子,越來越涼,越來越平靜的同時,也越來越冷了。太冷了,怎麼會這樣?我身子不停打哆嗦。等一下,老太婆,不要再唸了。

    似乎有股東西在我胃裡翻攪。

    然後我的胃開始發熱,好熱。好像有瀑布從我每根頭髮泌出一樣,我滿頭大汗,汗水滲進眼睛,非常刺痛。

    「啊⋯⋯」我輕聲吼。老太婆還不停手,在我額頭上不知畫了什麼,然後又在我肩膀左右抹上那些粉末。又一個快速的腳步聲離去,然後靠近,我抬頭,是阿米哥,他拿了一堆雜草給阿各詩,阿各詩就開始在我身上比畫。

    我聞到那堆雜草的味道,更是反胃,食道彷彿有亂竄的老鼠要衝出來般,阿各詩拿了個碗湊在我嘴邊,我便「嘔」一聲,吐了出來。那碗裡盛了清水,清水裡則半浮著一顆黑色的珠狀物。

    「那是我吐出來的東西嗎?」我努力睜眼瞧,阿米哥卻接過那個碗,快速地跑到馬路邊,把那碗水倒了。

    「好了,沒事了。」法度說,然後和小閔合力把我抬進屋裡。

    我的頭無力地垂著,只瞥見上方的天空黑得不見一顆星光,「它們都去哪裡了?」我在心裡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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