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海與男孩-4之2

     是芙蓉打來!

    「喂?芙蓉。」

    「向仔,你人在哪裡?」芙蓉問。

    「妳一定想不到,我人在⋯⋯」

    「你是不是在澎頌若濤?」芙蓉直接問。

    「對啊,妳好厲害,妳怎麼知道?」我大笑,心情頓時變好了。

    「FUCK,因為我也在啊!我就在你對面的簡餐店!」芙蓉激動講,我從涼亭向對面看,果真有一名女孩跳上跳下地朝我揮舞。

    「喔,我的阿里棒棒,怎麼會!」我掛掉電話,大聲地朝她喊:「芙蓉!」

    芙蓉拉起雪白的紗裙,快步地向我跑來,我也趕緊跳下涼亭,最後兩人在草地上熱烈地抱在一起。

    「怎麼可能!怎麼可能!」我們同時喊。

    「妳怎麼會在這裡?」

    「我來打工換宿,我是那間店的小幫手,你呢?」

    「這是我學長的老家,我們放輪休,他們帶我來玩。」我說完,又激烈地抱起芙蓉轉圈。

    「妳這件裙子很美耶!」我說。芙蓉拉開紗裙兩邊,說:「對吧,很美吧。雪紡紗,這裡太熱了,要穿寬鬆點。」

    「我們上涼亭吧。」我拉芙蓉上來。

    「一大早,我就想說,怎麼會聽到向仔的聲音,向仔不是在港都或是雨都當兵嗎,應該不可能吧?」芙蓉双腳垂在涼亭外晃著。

    「喔,對啊,我剛剛跟一個瘋子吵架。」我大致把情形說了一下。

    「喔,我知道住這家的那兩個年輕人,穿傳統服的,一胖一瘦。」芙蓉講的是前幾天就先回到島上的小閔和法度,「村子裡除了幾個老人家外,沒有其他年輕人穿這樣,所以我很有印象。」

    「你會覺得他們這樣穿,很奇怪嗎?」我問。

    「我也很難說清楚,明明這是他們以前的樣子,是外來文化改變了他們,現在反倒變成穿傳統服要解釋原因了,很奇怪。」芙蓉把頭轉向我,又道:「倒是我有一天看他們兩個經過,就問店裡的小老闆說:『欸,你平常會跟他們一樣,穿傳統服嗎?』結果啊,你猜他回什麼⋯⋯」芙蓉用手指玩弄她燙得捲捲的俏麗短髮,「他說:『沒事幹麼穿成那樣?』哈。」芙蓉模仿了一個低沈的聲音。

    「說人人到。嘿!馬德嫩!」芙蓉朝路上的一名男孩揮手。那名沒穿上衣,下身海灘褲,穿夾腳拖,頸上戴著增添貝殼的傳統項鍊的黑膚色男孩,手裡端了一大盤食物過來。

    「跟你介紹,這就是店裡的小老闆,希・馬德嫩,剛滿十八歲!」芙蓉興高采烈地拉馬德嫩過來坐下。

    「我還要忙,你們聊。」馬德嫩淡淡地說,放下兩杯紅茶和一大盤炸物。

    「阿悠依。」我跟他道謝。馬德嫩依然寡言地「嗯」了一聲,就離開。

    「他不太愛說話。」芙蓉解釋。

    「可以想見。」我抓起一把薯條,沾了滿滿的番茄醬,塞進嘴裡,「真是太好了,我正煩惱早餐不知道要去哪裡吃呢!」我開始跟芙蓉抱怨這裡的食物有多不習慣,我有多想吃炒麵炒飯和炒茄子、苦瓜湯。芙蓉笑哈哈地點點頭,說:「有的食物餐廳裡有賣啦,可能有些老人家還是很傳統吧。」

    「你怎麼跟馬德嫩認識的?網路嗎?」

    「是啊,他們說要徵小幫手,剛好教授出國,研究所沒上課,就來玩個幾天。」芙蓉喝了一口紅茶,「啊,太甜了,就跟他說過不要加這麼多糖,都沒在聽。」

    「怎麼妳的口氣好像你才是老闆一樣?」我笑。

    「他廚藝很糟啊!笨手笨腳的,都要我教。」芙蓉說。原來這家簡餐店,是馬德嫩家裡的閒置空間,馬德嫩想要自己開店,因此找了小幫手,卻沒先想清楚要怎麼經營。

    「真誇張!」我嘆,「但又好好笑。馬德嫩滿帥的啊,感覺你們很適合。」我隨口講。

    「嗯,但是還是要磨合一下。」芙蓉順著回話。

    「什麼?真的在一起了?」我放下手中的炸雞腿。

    「對啊,他第二天跟我告白,然後就⋯⋯」

    「就『啪啪啪』了?」我已經不再對炸物感興趣了,只想知道芙蓉的艷遇故事。

    「對啊,他好急,處男的關係吧。」芙蓉講完,我們都曖昧地笑了。

    「天啊,處男⋯⋯那妳應該不太舒服吧?」我想像馬德嫩粗手粗腳的做愛模樣,更感到好奇了,「他有插錯洞嗎?或是早洩?」

    「沒有那麼誇張啦,是有比較快一點,但後來有比較好了,大概都有五分鐘到十分鐘吧。」

    「那還是很短啊!」我驚嘆。

    「不然『你們』都多久?」芙蓉反問。

    「也是不一定啦。」我想到快到不行的建錡、兇猛持久的小閔、時快時慢又適中的法度,「快的一兩分鐘就結束,但多數時候,都有個十五分鐘以上吧⋯⋯」

    「哇,好羨慕⋯⋯我遇過最久的,大概就十分鐘多一點吧。」

    「可能妳太緊了。」我答,芙蓉笑著打我的手臂:「或許是吧!」

    「那你們一天幾次?」我再問,心中對他們的性事感到無比好奇:跟異族性愛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?

    「昨天三次⋯⋯基本上是早中晚都一次。」芙蓉甩頭髮說,又嘆:「可是每次都好短,實在⋯⋯」

    「哇,一天三次!」芙蓉的艶遇故事讓我十分稱羨,果然當漂亮的女生就是有這種好處,三不五時就有男孩子示好,選擇的機會那麼多,根本不愁沒有男人。

    「那他的⋯⋯『大』嗎?」我試探問。

    「還好耶,普通,倒是動作很用力。我還沒遇過很大的,唉。」芙蓉的嘴角下垂,「都沒有你大,你什麼時候才要跟我試一次啦?」

    「幹,我才不要,我好想吐!」我急忙回絕。芙蓉會這樣說我,是因為大學時期,我們曾經合租過,我也會順道載她去學校。更多時候,她在學校裡被噁男纏上時,我就要充當男友,幫她支開那些怪咖。因此,系上傳了好久的我們在交往的情事,導致我一直找不到男友,還要到處跟人慎重澄清:「我真的是GAY,我沒有騙人!」

    我那時有晚上喝酒的習慣,而我醉倒時,經常無意識地脫了衣服睡覺。某天,芙蓉來叫我起床,就看到我的小向仔跟她SAY HELLO了。

    「大象、大象⋯⋯」她那陣子每當跟我拌嘴快要輸時,就會講出這個暗語,逼我主動投降。

    「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常去游泳嗎?」芙蓉問,我點頭,「那是因為啊,我每次看你穿三角褲,泳褲溼溼的時候,那邊的形狀就會好明顯⋯⋯」

    「幹,妳好變態!妳不要再跟我說這個了!」我趕緊阻止她。

    「嘻嘻,還有一次你喝醉酒⋯⋯」她色瞇瞇地看著我。

    「我知道,我知道,妳都看光了,所以我之後都有穿內褲了啦!」

    「可是,有時候還是會露出『頭』喔,像這樣。」芙蓉做了個奇怪的探頭姿勢,脖子一伸一縮的像隻烏龜,很是搞笑,讓我十分難為情。

    「唉,為什麼我遇到的男友,都沒有那麼大?」芙蓉嘆口氣,「還是,GAY的都比較大?那我要去找GAY了。」

    「亂講,也是有GAY的老二很小的,好嗎⋯⋯」我嘗試釐清她的誤解,「反正妳那麼多人追,不合就換掉,就好了。」我建議。

    「也是。」芙蓉竟然同意,換我搥了她一下。

    聊著聊著,已接近中午,澎頌若濤的氣溫更炙人了。我們把腳縮進涼亭,就怕被刺熱的陽光晒到。我打開電扇,希望能夠吹走一些熱氣。

    「咦,向仔,這位是?」小閔、法度、阿米哥竟然提早回來了!

    我幫他們介紹彼此,然後看到小閔一跛一跛地走著,擔心問:「怎麼了?拐到?」

    「沒事,被樹枝劃到而已,沒有怎樣,只是阿蓋說不吉利,今天先結束。」小閔邊講,到工作房套了件短褲,讓阿米哥幫他擦葯、消毒。

    「啊嘶⋯⋯」小閔咬牙。雖然只是表面的擦傷,但是那微微滲血的十五公分傷口,還是頗嚇人的。

    「喂,你昨天是不是有那個?」法度問阿米哥。

    「哪有!不要亂講。而且我們是去山上,又不是去抓魚,又不會影響。」

    「所以就是有!」法度追問。

    「幹,只有用嘴巴而已,也不行嗎?」阿米哥辯駁。

    「都不行,都不行!都、不、行!跟你說過多少遍了,就是不相信。」法度激動罵。

    「拜託,最好整個島上的人這時候都不做愛啦!」阿米哥不甘示弱。

    「話不是這樣講,你相信的話,就會成真,我們家是相信的。」

    「信什麼信什麼?恁爸什麼都不信啦!也不信上帝啦!」阿米哥越講越激動,手上的棉花棒也越發粗魯。」

    「姦恁娘,較小力啦!」小閔緊握大腿痛喊,阿米哥這才放慢動作:「抱歉抱歉。」

    「讓我來吧。」芙蓉講,便接替位置,先用生理食塩水輕輕沖洗小閔的左大腿,再用棉花棒溫柔刷洗傷口,最後滴上優點,幫小閔纏上繃帶。

    「幹,比你細心!」小閔對阿米哥說。

    「因為她是女生啊!」阿米哥回。

    「這樣就可以了。」芙蓉把臉頰旁的短髮塞回耳後,說。

    「謝謝。」小閔道。

    芙蓉優雅地收拾好雜亂的葯品,端上那盤已冷掉的炸物。

    「哇!」男孩們爭先恐後嗆食,「幹,餓死了。」阿米哥滿嘴薯條道,又搶了我的紅茶一飲而盡。

    食物很快就被清光了,芙蓉從容地收好廚餘和杯盤,「咚咚咚」踏下樓梯,飄起爛漫的雪白裙角後離去。

    「幹,你們有沒有看到,她超美的!」阿米哥講,邊搖晃我的双肩,要我告訴芙蓉的聯絡方式和更多背景。

    「你不是已經有希・卡努棒了嗎?」我翻白眼道。

    「姦,汝是又起鴞喔?」法度猛然抓了阿米哥的下體。

    「幹,哪有,我只是想認識一下,做個朋友而已,而且⋯⋯我是幫你牽線啊!」

    「鬼扯,不用你雞婆!」法度直接回絕。

    「幹,她身上好香!」阿米哥著迷地把臉埋在手掌裡,那是芙蓉剛剛碰到他的地方,「向仔,你身上也有她的味道!」阿米哥聞我的胸前,貌似要抱我。

    「哭爸,走開啦,膦鳥又硬了是不是?」我不耐煩,推開阿米哥。

    「真不夠意思。」阿米哥不甘願說,「好熱。」然後脫去身上的長衣褲,抓了件短褲套上。

    我問他們,這麼熱怎麼穿長袖?他們說,山上有恙蟲,穿短袖很容易被叮,要注意。說著說著,阿各詩滿腳污泥,背著藤簍回來了,法度趕緊過去接過簍子,幫忙整理。

    「阿各詩說田裡沒水,向仔,你明天去幫阿各詩看看,好嗎?」法度問我,我當然點頭:「可是,阿各詩會同意讓我幫忙嗎?而且她又那麼早出門⋯⋯」

    「我跟她說好了,大概八點半過去田裡。」法度指示,我允諾。

    「沙固應該乾了吧?」法度嘀咕。聽他們說,晚上要去北邊的一間露天酒吧演出,要穿傳統服。

    穿傳統服表演?「這樣,不就是跟文化村的人一樣了嗎?」我在心裡問自己。

    他們鋪好草蓆,躺下去就呼呼大睡了。

    好忙啊,來到這個小島的日子,好忙。真不知道法度他們怎麼還會願意回來?如果是我,家裡有這麼多事要忙,我壓根不會有想回家的念頭,我一定逃得越遠越好。要做船、要下田、要雕木盤、要抓魚、還要去表演?這就是他們的生活嗎?

我的童年,除了三不五時的搬家,導致我沒有一個能稱之為「家鄉」的地方外,更讓我對每一個居住過的縣市都沒有認同感,當然也無法產生情感上的連結。總而言之,我不懂什麼叫做「回家」,什麼叫做「想家」。我討厭老媽,當然也對前老爸毫無感情,我從來不想念他們。每次學校放長假,我就是繼續窩在租屋處,享受我自己的「家的時光」。畢業後,前老爸還恬不知恥地說「一家人就是要住在一起!」那廝真好意思講,自己成天在外跟別的醜女人暗通款曲,回來再對老媽冷嘲熱諷的大老粗,真有臉說「一家人要住在一起」?還說我「對不起阿媽」?去他的,你自己最應該跪在祖宗牌前懺悔吧!不要臉的東西,我呸!

    我隨意地在草地上散步,阿各詩看起來正要出門,手裡拿著一大籃東西,我朝她點點頭,她略帶勉強地回禮,然後很健朗地走出房子。

    我實在很好奇地下屋的內部構造,第一天來時,還沒有心思好好看個仔細。我走近房子,看到屋裡天花板處掛滿了動物頭骨。

    「哇⋯⋯那麼多骨頭⋯⋯」我讚嘆。

    「怎樣,會怕嗎?」法度突然嚇我,我急忙拍拍胸脯:「幹,不要常常這樣嚇人。」

    「進來啊!」法度拉著我就要進屋,我緊張得趕快拒絕:「不行啦,阿各詩知道,會生氣的!」

    「大丈夫,大丈夫!」法度拍拍腳,一使力就把我拉進屋子,「阿各詩去姊妹家聊天,今天不會回來了!你沒看她手上一大籃的檳榔。」法度又悄聲在我耳邊講:「裡面還有放酒喔,可是她平常都不准我們喝,她說那是『混濁的水』,喝了會不想工作,不可以喝。」

    法度笑嘻嘻跳上屋子,「這些是豬的頭骨和羊角啦,代表我們家『很有錢』。」法度搖搖屁股,又介紹:「這一層則是我們的『房間』,你看,這邊都是書。」他指著一個小櫃子。但,上面哪有幾本書,只有一本英文繪本,還有一張——伍佰的《白鴿》專輯?

    「欸,有CD?怎麼會有?」我拿起那張專輯端詳,發現上面沾了不小塊的汙漬。

    「你猜,這些髒髒的,是什麼?」法度故作神祕問。

    「老鼠大便?」我說,他搖頭,「壁虎大便?」他又搖頭,「豬大便?」他再搖頭。

    「不要再猜大便了,不是大便。」他給線索,但看我又猜不到,終於自己公佈答案:「是血,『米血』,阿『米』哥的『血』喔!」他竟然開了自己弟弟的玩笑。

    「噗!零分!」我給他一個無奈的笑容,「那,上面怎麼會有他的血啊?」

    原來,阿米哥那時國中輟學,法度和小閔都找不到人,最後小閔和法度總算在澎頌若濤抓到在雜貨店買酒的阿米哥。小閔看阿米哥醉醺醺的,又未成年喝酒、抽菸,氣得在雜貨店裡就痛打阿米哥一頓。

    「你給我喝酒!喝啊!」法度模仿小閔怒目揮舞著拳頭的樣子,意外生動。

    小閔開了一罐又一罐的酒,就在街上灌起阿米哥,引來許多路人圍觀。

    「還要不要喝?還要不要喝?」法度用粗糙的聲線講,「給你錢叫你去繳學費,錢呢?拿去刺這什麼醜不拉嘰的圖案,不學好!你讓我們多擔心,幹!」法度非常投入在這場一人多角的戲劇中。

    「哇,小閔就整個把阿米哥的衣服扯掉,一直搥他,超用力的,然後阿米哥站起來,跌倒,就撞到旁邊的架子,頭就流血,弄到這張專輯了。」法度的拳頭像螃蟹般在空中飛舞,双腳跨步,一副兇狠的表情。

    「最後,我就把這張專輯買回來了。」法度終於演完戲,謝幕般說出這最後一場結局。

    「幹,你們的故事也太精彩了。」我讚道,「難怪〈白鴿〉會成為你們的主題曲。」

    「向仔,這個書寫什麼,你會唸嗎?」法度拿起那本英文繪本,問我。

    「『INTO THE SEA』⋯⋯進到海洋的意思,然後『SEA TURTLE』,是海龜的意思⋯⋯」我指,邊發音給法度聽,他口齒不清地模仿著。

    試了好一會兒,他說:「這是我依娜給我的生日禮物,很小的時候。」

    「依娜?」

    「『媽媽』的意思。」他解釋。

    依娜,這詞彙真美。

    「她現在在哪裡?」我小聲問,因法度從沒談過他的父母,我怕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。

    「她在寶桑開酒吧,再婚了。」法度的眼睛仍然盯著繪本,他用手指描繪那隻與母親分離的小海龜,好似他就是裡面尋母的故事人物。我不知道回應什麼才好,只好靜靜地等。

    「喔,對了,她是『皮努悠瑪漾』。」法度又講。

    「什麼?也是外面的人?」我驚訝,「這樣說來,你的阿各詩是異族,就連你的依娜也是異族?那難怪你們家的長相跟其他島上的人又有點那麼不一樣!」

    「怎樣不一樣?」他笑。

    「其他人顴骨比較凸,鼻子比較圓;你們的眉眼則是更深邃,鼻子比較長⋯⋯」我講出我的觀察心得。這樣說起來,法度一家,超級「多元成家」的啊!既然他們家有如此複雜的血緣,小閔到底有沒有濤塢人的血統,到底憑恃什麼得到法度一家的認同,好像就不適用中華民國的那種直接了當的「身分繼承」論了。

    「那你的雅瑪呢?」

    法度沒直接回答我的問題,反倒是講起他的阿蓋的故事。「從阿各詩那聽來的。」他這麼說。阿各詩很少講自己的事,這是少數幾次,法度他們從阿各詩那得知阿蓋的模樣,那可是好不容易,才從故事中拼湊出的模糊身影。

    逃到澎頌若濤的阿各詩,因身上服飾的不同,一開始並沒有被島上的居民接受,甚至還被丟石頭驅趕。阿蓋就在遠離族人的地方蓋了間草屋讓阿各詩待,然後三不五時地過去探望。有一天,日本人還是登島了,阿各詩以為日本人要來找她,嚇得躲進山裡。

    那些日本人並沒有在島上燒殺擄掠,反倒是四處搜集族人的物品。舉凡衣服、織布機、銀盔,都被那些日本人半威脅半易物式地帶走。

    「有一個女生的織布機,就被日本人拿走了。」法度說,「那個女生哭得好大聲、好大聲,阿各詩說她在山上,都可以聽到那個女生的哭喊。」

    於是阿各詩想到好方法,她在山上採葯熬汁,讓阿蓋帶下山,趁某夜摻在酒裡,給那些日本人喝下。

    「然後呢?」我著急問。

    「隔幾天,那些日本人就開始發燒拉肚子,一個一個搭船離開了。」法度的嘴角揚起,「村子裡的人得知阿各詩的點子成功,非常高興,就接受他們倆的婚事。可是⋯⋯」

    「可是怎樣⋯⋯」

    原來那些日本人沒有全部離開,還是有一些症狀比較輕微的,在康復後繼續留在島上。這些留下人的日本人十分為所欲為,自己沒有生產能力,便成天用槍炮威脅族人供給食物。後來,阿各詩生下法度的雅瑪,還懷著法度的叔叔的某天,又一位日本人登島,來到村子。這個日本人似乎來頭不小,島上的孽黨說要為這位方等島的日本人舉辦歡迎盛宴,竟強迫村子裡的家家戶戶提供雞、豬、羊、芋頭、地瓜等食物。阿蓋起初不同意,後來又想到要在豬肉裡下毒,便送上沾毒的豬肉給日本人。可是日本人一發現豬肉上的草葯殘渣,就拿去餵狗,狗當然一命嗚呼。

    「啊,計畫曝光了!」我緊張。

    「對,阿蓋就跑啊跑,跑到山上躲起來。日本人找啊找,都找不到。」

    「那阿各詩呢?」我好緊張。

    「本來日本人要找阿各詩的麻煩,結果村子裡的人都衝出來圍住阿各詩,不讓日本人靠近。日本人最後放棄,終於全部離開了。」

    「哇嗚!」我伸手歡呼,「那阿蓋呢?」

    「阿蓋再也沒有下山⋯⋯」法度說,我感到好難過。「所以阿各詩才說不可以去山上,山上有『阿尼偷』,壞東西。」

    「那你們的雅瑪呢?」

    法度說,雅馬的事在家裡是禁忌,不輕易談,尤其不要在阿米哥前談起。

    我點頭承諾。

    「阿米哥小時候很拗。有一次,他跟你一樣,說要吃外面的東西,說要吃『薯條』,但是家裡哪裡有薯條啊?結果他賭氣不吃,就跑出去了。」

    「這麼任性?結果呢?」

    「結果,到晚餐我們都找不到他,然後隔壁的瑪蘭跑過來,說他還沒造好的小船不見了,我們都嚇死了。」法度講到這裡,我的腎上腺素已飆升。

    「然後?」

    「然後雅瑪和叔叔就划船出去找,發現阿米哥漂到海上,在船裡大哭,雅瑪要過去抱他,可是浪很大,雅瑪就滑倒,頭撞到船,人就沉下去了。」法度指指額頭。

    「沒有救回來?」

    「沒有,那天晚上還下雨耶!風浪很大。」法度補充,「我印象很深,因為阿米哥的衣服都溼答答的,回來只會一直哭。」

   法度接著說:「後來叔叔賠給那個瑪蘭好幾萬塊。我叔叔之後看到我們,就常常罵:『双胞胎果然帶衰!』所以,就變成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了⋯⋯」

    「那你的依娜為什麼沒跟你們住?」

    「依娜不想留在這裡的原因是因為——她是『皮努悠瑪漾』,阿各詩三不五時就會說『皮努悠瑪漾的法術很壞』⋯⋯簡而言之,就是婆媳問題吧。」

    「怎麼會這樣,阿各詩自己也是嫁過來的,怎麼沒有比較袒護同樣是從外面嫁過來的依娜呢?」我不解。

    法度聳聳肩:「但是阿各詩度還是很疼我們啦⋯⋯尤其很在意我們有沒有保護好這些東西。」他指著這間屋子,以一種富含感情的方式摸著吊掛的羊角。此時我才理解,為什麼他們家不像其他已經現代化的族人那樣生活,卻以這種「堅守傳統」的方式過日子,畢竟那是他們家族用了兩條人命才換來的安穩。

    「現在當兵,假太少了,不太有機會找依娜。」法度講。我望向海面,寶桑就在遠遠的對岸,法度在這邊思念著依娜,可是依娜已有了新的家庭。

    我的心裡酸酸的,我以為大家的家庭都是圓滿幸福的,可是現在聽到的故事,怎麼都是充滿支離破碎的樣子呢?

    「嘿,你們在這裡啊?」阿米哥低頭進到屋子,「我們該去表演場地了,老師的車到了,大家都在外面等我們。」

    看來,晚上的活動會很精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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