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海與男孩-4之1

     熱死人了。早上，我被熱醒了。

    刺眼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涼亭，一旁路上的機車聲和行人聲，熱鬧得讓我無法再賴床。

    我抹抹眼睛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。

    「我們上山去了，大概要下午才回來，對面有簡餐店，自己吃。（阿各詩如果要去田裡的話，妳再幫她）」身旁的紙條如此寫著，還附了五百塊錢。

    「嘿！你是小幫手？」一個金頭髮的男孩走上來。

    「小幫手？不是，我是⋯⋯法度的同袍。」我腦袋還未開機，鈍鈍的。

    我深吸了幾口氣，才能好好看清這名約莫十六、七歲的男孩。金黃色的齊瀏海、細眉、粉白的臉部、双耳大大的圓耳環、短到露肚臍的薄背心、藍色熱褲、夾腳拖、還有手腳上五顏六色的指甲。

    「超『GAY』。」我在心裡的評分欄上打勾。

    「你叫什麼名字？」他問。

    「不是應該先說自己的嗎？」我反問，覺得他頗無理。

    「謝永祥，小祥。」他說，「沒有族名？」我再問。

    「應該不需要跟你講我的族名吧？」他這樣說，我更確定他是個沒禮貌的臭小孩了。

    「向仔。」我只好答。

    「從哪裡來？」他在身家調查嗎？

    「港都⋯⋯」我無奈吐氣。

    「喔，我知道那裡。我去過好幾次。」他踏上涼亭，我開始感到一股壓迫感蔓延而上，很希望他不要上來，「港都很臭，空氣不好，很無聊。」他如此註解，坐下。

    「那個，這座涼亭，是私人的喔。」我提醒他。

    「我知道啊，是我爸的。」他一派輕鬆講。

    「你爸的？你是法度的弟弟？」我驚訝。

    「才不是，我的爸爸是他們爸爸的弟弟。這間房子已經分給我們了，這座涼亭當然也是我們的！」他下巴抬得高高地靠在欄杆坐下，不知道在得意什麼？

    這位小祥曲起一隻腳，目光投向遠方的海。我看他枯瘦的四隻，一點肌肉都沒有，好像骷髏，好恐怖，好難看。

    「我昨天就看到你們在那邊吵吵鬧鬧了，我在樓上都聽得到你們的笑聲。」

    「抱歉，太大聲了。」

    他聳聳肩：「反正，你們再住也沒多久了。」

    「什麼意思？」

    「阿各詩也剩沒幾年了，之後要拆掉了。」他撥撥根本忍不了海風的誘惑而起舞的頭髮。

    「拆掉？把這麼珍貴的房子拆掉？」我驚呼，整個人挺起身。

    「珍貴？破房子有什麼好珍貴的？那麼難住。」他一臉嫌惡說。

    我聽到小祥如此的說法，倒吸了一大口氣。這可是「祖厝」耶！怎麼會忍心拆掉？

    「房子雖然很老，可是不破啊，配上島上的風景，不是很美嗎？」我嘗試跟他溝通，但無效。

    「美個頭，無聊死了。」小祥抱著胸，十足的BITCH樣，真不討喜，「反正我之後就要去大島唸大學了啦，離開這個無聊的地方。」

    「這裡不無聊，這裡很有『文化』！」我抗議，即使我知道某些層面我是理解他的。

    「文化？你該不會是那種一天到晚『文化、文化』的人吧？」他看向我，我反而只想問他：「你知道你的臉塗得太白了嗎？」

    「文化怎麼了嗎？惹到你了？」我微慍。

    「哼，拜託，你是外面的人，跟我說什麼文化，你懂多少？」他嘴角輕蔑地笑，我真的好想朝他頭頂搥下去。

    「我知道我是外面的人，不了解你們的文化。」我試著緩和氣氛，「可是法度他們很認真學文化呢，他們一回家就跟阿各詩一樣換上傳統服，我們昨天還去做船，回家還雕刻，至少法度他們，很認真在學習文化、保存文化吧！」我開始激動起來。

    「傳統服？現在誰還那樣穿？以為是在十六族文化村嗎？」他嘴裂得好大，凌亂的牙齒恍若般若，好醜，好恐怖。

    「穿傳統服不是很正常嗎？老人家都是這樣穿的啊！」我辯駁。

    「你聽！你自己都說了，『老人家』才會那樣穿。」他起身指我。

    「難道你不穿？至少祭典時，大家不是都會換上傳統服嗎？」我抬頭看他。

    「我才不穿那種東西。」他忿忿講。

    「什麼？」我真不敢置信，島上竟然有這麼嫌惡自己的文化的人。

    「穿上去，讓遊客對我的屁股拍照嗎？憑什麼啊？」他講，「你以為我是文化村跳舞的嗎？」

    「你不能因為你自己沒在文化裡，就批評在文化裡的人吧！」我怒目對他。

    「你才是沒在文化裡的人，你是外地人，外、地、人。」他轉身踏出涼亭，離去前回頭「嘖」了我一聲。

    「幹，遇到痟仔。」我碎念，胸口一陣一陣起伏。

    幹，真是讓人不爽，一大早就跟不知從哪來冒出來的小臭gay吵架，莫名其妙真是。等一下，阿各詩在家嗎？有沒有聽到剛剛那些對話？

    我趕緊望向屋子，房門緊閉，這麼熱的天，房門是不可能關著的，我猜阿各詩不在屋裡。

    「呼⋯⋯」我坐下，平復心情後，隨興地收拾起涼被和草蓆。

    「鈴⋯⋯」我的手機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