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海與男孩-3之1
國豪換好傳統服後,阿各詩喚他過去說了一些話。國豪的表情看起來很不高興,音量提高了一些;阿各詩手上的扇子揮啊揮的,又不時往我這裡看。我坐在門廊上,垂著双腳,用腳趾夾著突鞋的邊緣,我把拖鞋翻了又翻,就好像我那懸宕輾轉的心情。
終於,他們講完了。國豪要離開屋子了,他揮揮手要我跟上。
「國豪學長⋯⋯」我追上。
「在這裡不要叫我漢名,叫我的本名『希・法度』。」國豪,不對,「法度」學長這樣說。
「法度,你們剛剛在吵架嗎?」走上草坪,我悄聲問。
「嗯,不要緊。」他不看我,顧著走路,我心裡很不放心。
「我是不是給你們帶來困擾了?我自己去旁邊的民宿住,也可以的。」我提議。
法度轉過身來,胸膛像鼓風機般上上下下,澎頌若濤的艷陽早已把他晒得汗涔涔,他的皮膚因此顯得粼粼。
「就說不要緊了。」他大聲,我有點嚇到。「抱歉。唉,反正沒事的,不是你想的那樣。」他牽了我的手,我瞧了一下周圍,怕阿各詩師看到,便鬆開。
「走吧。」他甩頭。
「要去哪?」
「等會你就知道了。」他不跟我講答案,惹得我心癢癢。
我們走上緩坡,周遭的人看見我們,一一對我們打招呼。
「法度,很帥喔!怎麼現在才回來啊?」一位抱著孩子的叔叔對法度喊。
「都在修船,沒空啊。」法度回喊。
「我兒子說也要跟你一樣去當兵啦!」叔叔又說,「改天來我們家吃飯啊,你教他當兵!」
法度轉身,伸手敬禮,叔叔也誇張踢了腳跟,再敬禮致意,連他手上不過五、六歲大的男孩,也跟著敬禮。
「哇,你們這邊,大家都認識耶。」我感嘆。
「對啊,畢竟從小到大都住這。」
「不像我,小時候一直搬家,沒有固定的朋友和鄰居。」我無奈講。
我看法度赤腳一下這一下那地跳在石頭上,不禁問:「不會燙嗎?太陽好大。」
「不會啊,很習慣。」
「可是我看,好像沒有人像你一樣穿傳統服了?」我問。
「不是沒有,只是越來越少了。」他折下一斷草莖,在我鼻前騷啊騷。「以前老人家穿傳統服,經常被大島的遊客照相,就越來越不穿了。都是你們害的。」
「喔⋯⋯抱歉⋯⋯」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,只好承受。
「開玩笑的啦!不是你的問題。」他講。我見他背後的汗已如瀑布,臀部也濕成一片水簾,連地上都留下深色的腳印。
「真的好熱。」我說。法度停下來,拉拉我的衣角,我懂他的意思,便把上衣脫了,順道揩揩額頭。
「借我。」他說,然後也拿我的上衣去擦汗,又笑鬧著丟還給我。
「其他村子,應該還是有一些老人家穿傳統服吧。」他碎唸,「前幾年,那家雜貨店的『阿蓋』,往生前是一直都穿著傳統服的喔。」他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家雜貨店,說。
我們停在雜貨店前,招呼的是一位約莫二十歲的女孩。
「嘿!法度!」女孩睜大眼睛,「穿這樣要去豐年祭啊?」
「沒有啦,這本來就是平常穿的啊。」法度這樣回,邊從冰箱拿了好幾罐運動飲料。
「這位是?小幫手,還是遊客?」女孩指我。
「我是法度的⋯⋯」我未說完,「家人啦,我家的人!」法度就接著講。
女孩似懂非懂,但是眼睛可笑得比陽光更燦爛,大大的眼珠恍如躍動的黑曜石,晶瑩剔透得讓人好想蒐藏。
「改天再來找妳嚕。」
「等一下,這包送你!」女孩往塑膠袋裡丟了一包檳榔。
「阿悠咿,謝謝妳的慷慨。」法度講,女孩笑得更開心了。
離開雜貨店,我見法度嘴角止不住笑意,便問:「法度,剛剛那位女孩,你跟她很熟?」
「喔,你說『希・滿棒』啊。熟啊,國小到高中都同班的啊。」法度的嘴角還在笑。
「她看到你很開心。」我試探問。
「哈,她每個學期都寫情書給我。」法度的眼睛難得瞇成一條線,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得意。
「喔⋯⋯」聽到法度這樣講,我的心情又有點沉下去了。
「你穿這樣,村子的人一直看你,沒關係嗎?」我隨口問。
「當然沒關係,這是我們的文化啊!我們家從小就這樣穿了,為什麼長大後要改變?」國豪邊走邊講,轉身對我,又說:「你覺得呢?你這樣看,會覺得我很奇怪嗎?」他張開手,要我看他。
「不會奇怪啊,很⋯⋯帥⋯⋯」我把後面的兩個字放輕,不想讓他太得意。
法度撥撥貼在額頭的虯髮,指著一間小小的水泥屋:「到了到了!」
「請進。」屋裡傳來聲音。法度拉開門,我一見到裡頭的景象,就不由得叫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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