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線-7

    我對船上同袍的厭惡感真是與日俱增。

 

    不知道是不是我常跟守賢處在一起的關係,一隊的幾個學長,開始幫我取了「假蕃」的綽號。尤其在吃飯時,奇旻學長會拉著他臉上那道長長的疤痕,用誇張的語氣伴隨發音不正確的客語,喊:「假蕃假蕃,食飯食飯!」其實奇旻學長這樣叫,我並沒有特別的被侮辱感,反倒為他的不標準客語感到害羞,要是被老人家聽到,一定會被恥笑和糾正的!

 

    哈根大師、沒鳥毛的、攪屎洞的、屁精、假蕃,其實被講久了,好像就沒感覺了。不知道國豪和守賢他們,以前有被人叫過「蕃仔」嗎?但如果是茗安被這樣叫,我可不會幫他說話。

 

    倒是新來的銘忠學弟很讓人在意。他被派到上官廳。在等待輪休假的某天中午,上官廳屆退的阿勇學長,氣呼呼地跑到糧秣庫找正在放捕鼠籠的我。

 

    他一臉脹紅:「幹,向仔,你來,你來。」他拉著我要走,我甩開:「等一下等一下,我東西還沒弄好。」

 

    「幹,不要弄了,我這邊比較急!」阿勇講,「快點啦!」他臉皺得像蒸壞的小籠湯包,我知道大事不妙,趕緊跟他前去。

 

    趕到廚房時,我看到POA正在對銘忠大罵:「你搞什麼啊?是不是說過水果刀跟菜刀要分開用?有沒有說過?」

 

    只見銘忠學弟不知道是無辜還是難受,扁平如哈巴狗的臉低垂著,要哭要哭的樣子。

 

    「你是要哭嗎?哭有什麼用?」我從沒看過娃娃臉的POA這麼憤怒過,POA轉頭看到我,又說:「向仔,你來切,用水果刀!沈銘忠,你給我站在這邊!」然後氣沖沖地回到上官廳去。

 

    「阿勇學長,怎麼了?」我沖洗水果刀,邊問。

 

    「艦長吃到有洋蔥味的蘋果。」阿勇學長悠道。

 

    「啊!怎麼會這樣!」我驚恐。

 

    「幹,就說菜刀不可以拿來切水果,幹,害恁爸被記罰勤。」阿勇學長講得十分大聲,沈銘忠站在旁邊默不吭聲,盯著地板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 

    我把水果刀洗了三次,才敢切下蘋果,趕緊端到上官廳去。

 

    「謝謝你。」在我放下水果時,阿勇學長對我講,然後「啾!」在我額上親了一下。

 

    我愣了幾秒,沒想到阿勇學長會來這招。

 

    「沒事,只是覺得你認真的樣子很可愛,別想太多,我不是『GAY』。」他解釋,然後捏了我的屁股:「去忙你自己的吧。對了,真希望來上官廳的是你,不是那個白痴。」

 

    我帶點茫然地走回住艙,準備午休,腦子卻像接到急單的工廠般,不停「咻咻轟轟」地運作著。

 

    阿勇學長人長得敦厚,身材和身高也很普通,做事很認真、老實,滿受到上官廳長官的愛戴。說實話,我對阿勇學長從來沒有過幻想,但他這突如其來的「同袍之吻」,扎實讓我的心怦怦響了好久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分曝光的關係,之前的廚兵安仔學長,也曾在夜半,跟我一起報加班洗澡時,說要吻我。彼刻,我當他是油嘴滑舌,就像多數的同袍一樣在打「嘴炮」,量他不敢真親,便爽快答「好哇!」誰知他真的一口狼吻過來,嘴裡滿是方才的菸草味不打緊,還不客氣地伸舌進來,我足足被壓在牆上「強吻」了數秒之久,才成功將他推開。

 

    「幹,學長,都是菸味。」我嘔心得連忙從蓮蓬頭接過一口又一口的清水沖嘴,「好想吐。」

 

    「嘻嘻,幹,菸味有什麼好怕的。」安仔一副吊兒郎當回我,我則是充滿「被占便宜」的懊悔感,覺得自己也太隨便了。

 

    阿勇學長就不是這樣了。

 

    我沒想過,「認真的樣子」可以被一種不帶情慾的同袍之吻給蓋章認証,心裡真有種「飛上天」的飄忽感。從小到大,我都是讀男女合校,直到大學,才經常聽圈內姊妹說男校裡發生的荒唐事,心裡總是嚮往萬分。難道,阿勇學長的這種行為,就是雄性生物的溫柔嗎?

 

    我經常抓不住跟同性間相處的尺度,常常跟同性處得好一點,就會不經意對對方產生好感。大學時的同寢室友小副,就是慘遭我投射情感的倒楣鬼之一。

 

    那時,我經常半夜喘不過氣,手腳發麻,眼前彷彿有黑影圍繞。我媽總自以為很科學地說是「睡眠癱瘓」。可是,睡眠癱瘓怎麼會看到黑影?我回問,她支支吾吾。結果,她現在還跑去靈修,這下子又是誰不科學了?

 

    到大學還常常被壓床,真是讓我困擾不已。小副問我為什麼半夜常常呻吟,還不時用力踢床,整個寢室被我睡覺的樣子驚醒,十分不解又困擾。我如實跟他告知。知道他怎麼回我嗎?他問我:「還是你晚上來跟我睡?」

    

    天啊,我當時內心真是霹靂大爆炸。「他喜歡我嗎?」「我們有可能嗎?」「這樣是戀愛嗎?」我在心裡一連串問自己。

 

    你一定不會相信該刻的我竟如此害羞,回他:「沒關係,我再去廟裡拜一下,就好了。」

 

    喔,我真傻。

 

    小副是個坦率的男孩。那時的西灣大學,游泳池更衣間是開放式的,沒有隔間。一開始,我總是縮在角落畏縮褪去衣物,但小副就是那種,你知道的,「沒有關係啊,大家都是男生」的態度,邊朝著我搓身子邊跟我講話。

 

    唉呦,怎麼可以這樣啦!

 

    小副的身體,我記得很清楚,當然包含那濃密陰毛的下體。

 

    小副真的很無辜,當我發現自己經常想著他的時候,我便故意開始冷落他,不找他吃飯、不載他上課、不約他去奧斯卡看電影。他一定不懂我的冷落為何來得如此匆忙,可知那都是我慌亂的腦袋中,能想出的最快速拯救自己的方法了。

 

    喔,畢業後,就聽說他準備要跟女友結婚了。沒能跟他睡同張床,雖然有點遺憾,但我又慶幸自己:懂得剎車,沒再一廂情願陷入異性戀男孩的純粹善良裡了。

 

    那我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,認知到自己會對同性產生悸動呢?

 

    是小時候跟兩位表哥玩在一起,他們怨我太吵,所以把我隔在房門外不讓我進去,而我就從門縫底下塞塑膠繩進去,邊喊「蛇來囉!」的時候嗎?還是我們三個一起洗澡時,他們幫我搓著身體的所有縫隙,我邊傻笑的時候呢?還是二表哥半夜爬起來偷看奇怪的錄影帶,在他跟裡面的人物發出一樣咿咿啊啊的聲音,然後他發現了我,准我過去摸摸他變大變粗的地方的時候呢?

 

    「噓,不可以講喔!」二表哥跟我約定。表哥,我有遵守約定喔,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講這件事。

 

     還是國小的體育課,我看見旁邊打躲避球的男孩子,頭髮在陽光下發出褐色光澤,露出背心的手臂卻白皙如玉的那刻呢?

 

    阿勇學長有女友了,我不要再多想了。當然,我不會跟小閔和國豪他們講的,阿勇學長,你放心,你下次可以大方親我,我不會介意……

 

    「砰!」沈銘忠用力甩開水密門,把在床上午休的大家嚇得紛紛驚醒,有的還敲到上鋪的床板。

 

    「喂,小聲一點!」志航學長沒好氣說。沈銘忠不知哪來的膽子,不但沒聽進去,還用力甩了靴子,「嘣嘣嘣!」就踩著臭腳踏上最頂層的便當盒了。

 

    「怪咖。」我心想,但不妨害我午休的好心情。

 

    我摸摸額頭,總感覺阿勇學長的吻還有一點溫度,然後把手蓋在心臟上。這樣,就是我的回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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