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連結-9之5

    「天天想你

    天天問自己

    到什麼時候才能告訴你……」

 

    雨生紀念館的入口,設有自動感應器,只要遊客一踏入,就會唱起歌,彷彿雨生就在現場,用哥迎接每個人似的。

 

    「等一下。」我拉住小閔,「頭好暈。」

 

    「怎麼?不舒服嗎?要休息一下嗎?」他問。

 

    我搖頭:「沒關係,走慢一點就好。」

 

    或許是因為心情激動的關係,我見到朝思暮想的心靈支柱的歌手的故居,除了眼角泛淚外,心裡更有無以名狀的牽引感,好像這座島,像個鉤子,而我,是餓極了的魚。

 

    我難以對小閔敘述我心中的感觸:那些在求學時路上遇到的不如意與挫折,我是如何一首接著一首,用雨生的歌聲,來輾過的。現在,那些傷痕、失戀、不被認同、不被理解的忿恨,真像被大海全部帶走般,已難以見到痕跡了。

 

    「欸!這張專輯!」我要小閔看,那是雨生逝世後,唱片公司推出的限量DEMO選集──《如燕盤旋而來的思念》──原本一千六百元的價格,現在網路可是炒到近萬元之高。

 

    「怎麼了嗎?」小閔湊近。

 

    「這張專輯,是他的DEMO帶,可以聽到他唱的原版〈BAD BOY〉呢!『原來你是這種爛貨,難道我曾經默默縱容……』。」我哼。

 

    「歌詞好犀利。」小閔笑,「你喜歡,我唱給你聽就好了啊!」

 

    「不一樣啦,『他』是無法取代的。」我講。

 

    「嗯……很多人、事,真的是無法取代的。」他說,「出去透氣一下。」

 

    我沉迷在這小小的舊眷村裡。這些海報、新聞、木頭、磁磚,再再都讓我恍如跌入舊時光。廚房裡已沒有人了,我卻彷彿看到一個個忙進忙出的身影,在這些空間徘徊。婦人的叨唸、老榮民的追打、孩童或嬉鬧或哭喊地在小巷內鑽進鑽出,一幅幅畫面列車般不斷衝進我眼底,我跟著一個蹦跳的孩童而去,轉眼間,來到一片光明的戶外。

 

    「啊!是海!」我嘆,那張男孩們玩水的照片,閃現在眼前。

 

    「外婆的碧水灣。」小閔回頭,大太陽將他晒得瞇眼,他的眉眼更深了,「美吧?無法取代吧?」

 

    「無法取代,我好喜歡這裡。」我回。

 

    我們順著老眷村的小路,經過舊城牆、古城門,來到百世可朵港。這裡以前可是兵家征戰之處呢!我在破敗的磚瓦上看到故事爬行的痕跡,而小島上充溢的古樸氛圍,更是充滿了故事。

 

    回到海水浴場,文賢也出現了,三兄弟正躺在沙灘上晒著太陽。

 

    「哈、哈、哈,好累。」文賢喘。

 

    「哥哥,你剛剛沒有看到,我們從上面跳下來!」文睿指著堤防。

 

    「好厲害!哥哥們要回去了,你們呢?」小閔說。

 

    「再玩一下啦!你都沒下來!」文睿撒嬌。

 

    「我們等一下去打太鼓。」文凱說,「好哇!耶!」文睿跳起。

 

    「喏,給你們。」小閔講,就遞給文凱大把零錢,「謝謝哥哥。」文凱不忘答謝。

 

    「文賢,我找你說話。」小閔對文賢講,便把文賢帶到一旁。文賢的海灘褲溼濡地貼在臀上,小腿沾滿金黃的沙粒。我知道,他一定認為自己「已經長大」,不想再「被人管」,可是啊,文賢,人生的路,你連入場都還沒呢!

 

    我猜,你長大後,會在小腿上刺一個沒刺完的刺青;可能你就去小吃攤工作,假日時,跟那些廟會的小流氓混在一起;可能你讓某個女孩懷孕了,然後棄她不顧;如果你選擇娶她為妻,你的人生便開始為了嬰孩勞碌,你將再也沒有空閒去廝混;或許你依然自顧自地在外玩鬧,然後某天醉酒,車禍身亡,留父母、手足、妻小在人世。

 

    你的球隊、你最喜歡的動漫、你第一次嘗試的菸、你第一次將勃起的陰莖,插入一名女孩的陰道裡、你第一次的手淫,你種種的「最喜歡」和「第一次」、你人生的新鮮體驗,也都將燒化為不特別起眼的流光,跟其他人、跟每一位已經不在世間的偉人或乞丐一樣,都混在一起了。

 

    我也是的。這些癖好、這些褌、這些軍旅回憶、這些男孩與性愛,在我入土為安或不得安時,也都不「特別」了。可能,我們會在另一個空間交纏,或許認得出彼此,或許遙遙不相見。

 

    人生的路很長,我常常覺得辛苦,真不知老媽是怎麼活過來的?

 

    下午的風,莫名地強盛,颯颯颯地吹痛我的臉頰。

 

    回家的路上,快要上越海大橋之前,我盯著橋頭那座充滿神性的榕樹園。

 

    「哥,我對這裡,有種很奇怪的感覺。」我對騎車的小閔大聲吼。

 

    「感覺?什麼感覺?」他回喊。

 

    「『似曾相識』的感覺。」

 

    「怎麼會?你不是沒來過?」

 

    「對,可是,我覺得……我好像在夢裡來過這裡。」我抱緊他。

 

    「應該是什麼『記憶錯亂』吧?」小閔解釋。

 

    「或許吧。可是,我對那個榕樹園,有種很熟悉的感覺。」我說出真心話,「我記得,夢裡還有一棵長毛的石頭……」我補充,「可是,很好笑吧,石頭怎麼會長毛?果然是一場夢……」多數時候,人們不會記得自己的夢境,可是那些一再重複的奇異之夢,或惡或瑰麗,我倒是存有些許印象了。

 

    「長毛的石頭……」小閔喃喃,然後一個大轉彎──回頭。

 

    「哇哇哇!」我穩住身子,「怎麼了?要去哪?」

 

    小閔不回答我,直接返程到方才的入橋處。就在榕樹園的對面,有家紀念品店。

 

    小閔的步伐匆忙,拉著我進到店裡。

 

    「紀念品店?我沒有要買……」我不解,被小閔拉著踉蹌快步。

 

    「喏!」他指著一個展示櫃。

 

    「我不要買……」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,「哇!哇!怎麼會!」我驚嚇地抓著他,因為那個展示櫃裡,正裝著──一塊長毛的石頭。

 

    我全身冒汗,不知如何反應。

 

    「可能,你沒有『記憶錯亂』?」小閔講。

 

    「我覺得今天有點太多『巧合』,我有點消化不了,我們先回去吧?」我要求,小閔點頭。

 

    路上,風依然放肆,我的心,也與其一同狂亂著,像不停息的浪、像不歇的飛揚的樹梢。

 

    「呼……」總算回到小村落的簡陋的床了,我躺,鼾聲大作,有沒有作夢、做了什麼夢,都不記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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