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連結-1

    我飄在海上,不遠處有兩艘戰艦駁火著。

 

    「碰!碰!」其中一艘鐵黑的戰艦,往高空一連擊出兩發炮火,落在遠遠的海面上。

 

    「轟!」另一艘暗綠色的戰艦,則擊出更猛烈的炮彈,一陣光煙噴發,讓我睜不開眼睛。

 

    極亮之中,我無法辨別誰勝誰敗,只在隱約的一些邊緣模糊的黑影間,看到兩艘戰艦越來越近、越來越近,然後撞上。兩艘戰艦竟然沒有因此沉毀,反而漸漸融在一起,成為一艘更大的、更高聳的——潔白的珊瑚鞋。

 

    我飄在海上,抬頭一望。

 

    那是巨碩得恍若神靈的鴻志。

 

    我近乎崇敬地望著,全然忘了我正在浪濤中沉浮。但我望不見他的臉孔,他的頸上,已探入了天際,已是遠得我的視野,再也飛不到的地方。

 

    我只能望見那双龍柱般粗碩的壯腿,一步一步往前跨,每走一步,就讓我上上下下、翻滾嗆水。而上頭的漆黑膚色,似乎亮著一層朦朧的光,與那白到無瑕、唯有純真的珊瑚鞋,兩兩相襯,白的更白,黑的更黑,好像我的世界,正被理智與性慾兩股力量拉扯著。

 

    如神般的鴻志,踏入了一道海中的漩渦,我跟著墜了進去,來到——長到無盡的住艙廊道。

 

    不知怎地,那原本該硬如鋼鐵的艦身,竟慢慢受潮般發軟。而地板上帶白點的藍色油漆,像未乾似的,當我每走一步,就更發沾黏,幾乎讓我兩腳深陷,難以行走。

 

    我幾乎要被這艦身、這廊道、這深不見底的藍色油漆,給吞噬了。

 

    我「咕嚕咕嚕」往下沉,快要窒息,那沉重難以撥動的漆水,稠得讓我再也無法掙扎。就那麼一瞬間,這廊道又轉化成粉膚色的管壁,一道一道的水密門,也陷入兩旁,成為一圈一圈的紋路,然後一股熱意從我後方噴湧,「咻」地將我如飛車般推飛。

 

    「啊!」遠方一陣悠遠的聲音嘆息,我低頭一看,我竟從一個漆黑恍若瞳孔的馬眼噴出,而它的主人,正是那神靈般盤坐並自瀆的——鴻志。

 

    祂的巨掌,緩慢地搓弄著下身,不用說,那陽具可是貨真價實的「頂天立地」,即使用我這凡人的一生,是無法成功攀爬征服的。

 

    我依然看不全鴻志隱沒在雲端的半臉,我依然看不見我即將前往的盡頭,我依然看不見……

 

   我記不起後來的夢了。

 

    「喂!值更!」梯口的值更士兵來叫我了,我惺忪起身,隨意沖了臉、漱了口,就套上黑呢冬和外套,到甲板上值更。

 

    沒見到巡查士兵、也沒見到值更官,茗安像是迫不及待要逃離似的,把木棍和腰帶遞給我,然後一溜煙跑去艦尾抽菸了。

 

    冬末的堅門島,異常寒冷,我從沒到過這麼北的地方,沒想過真有離家這麼遠的一天——如果我還認為我真有個「家」的話。我想到我那沒有子女陪在旁的老媽,我覺得她有點可悲;我看看身處異地的自己,覺得我很可憐。

 

    沒有人的深夜,是適合沉思的,尤其一個多愁善感的青年如我。

 

    我數著自己的役期,再過半年就能夠退伍了,「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」我小心翼翼在私密的「成功小筆記本」上數著日期,竟然發現退伍那天——是我的生日!有這麼巧的事情?我真是不敢置信。

 

    「欸,換我了。」胡思亂想著,四小時的值更時間竟然就這樣偷溜走了,下一班的值更士兵——二隊的昱宏學長,就自己上來了。

 

    「哇!這麼準時!」我佩服他,「幹,你下次叫我,不要搔我腳底!幹!」昱宏學長一張臭臉。

 

    「好啦好啦,抱歉啦!」我裝個樣子,然後一樣趕緊把木棍和腰帶轉交給他,壓根不想跟他解釋:我並沒有下去住艙叫他起來值更。其實,有時候,這位「見不著的學長」,倒是幫了我們不少忙呢!

 

    抓緊沒剩多少的睡眠時間,我幾乎是躺下,沒幾秒就又得起床了。

 

    在堅門島的最後一天,心情不知為何鬱悶得很。白日的天色依然是黑沉沉的,艦上的士兵們像染上名為「無力」的瘟疫,各個發懶易怒,尤其那剛上船沒多久的五隊的新頭頭——補頭——真是名符其實的尖嘴猴腮樣,在艦長面前就裝作嚴肅不痾、對我們臭罵要求,但軍官一不在,又立刻抽菸、檳榔、黃色笑話層出不窮,我對他真是眼不見為淨,便盡可能躲到最遠處做著除銹、油漆。

 

    整天的派工,我幾乎沒跟太多人對話。對其他人來說,我這樣倒也不奇怪,畢竟我剛上船時,他們就認為我是一個文弱、充滿心事、看起來娘娘腔的「怪人」。不過,我也沒見到建錡幾次身影,直到下午派工結束,駕駛艙傳來好長的收工口笛聲,他才一臉紅紅地上來做離營教育。

 

    是的,好心的艦長,在我們於堅門島執行任務的最後一天,仍給小兵們短短的幾小時「散步假」。

 

    「幹,你身上怎麼有怪味?」我拉住建錡,悄聲問他。「幹,沒有吧?嗝!」他吐了口氣,一股濃濃的酒意在海風中散開。「幹,你喝酒?」我驚懼,「噓!小聲一點!」他瞪我,「怎麼會有酒?」,「奇旻他們藏的啊!」,「幹,藏在哪裡?你們在哪裡喝的?」,「帆纜……呦!」建錡聽到排頭點名,舉手大聲回應,跑進隊伍。

 

    幹,我在甲板上辛苦派工,你跟幾個學長跑去哪個隱密的庫房偷喝酒!?

 

    我真是太氣了,更懊惱昨晚洗衣服的時候,被建錡看到鴻志給我的那件迷彩短褲——裡面還夾著一張電話號碼——顯然是鴻志的。

 

    昨晚,建錡幾乎是哀求著,拜託我當著他的面打電話給鴻志,然後又把電話搶去,窸窸窣窣不知講了些什麼。只見他把電話還我時,滿臉笑意。

 

    放假班的同袍,當然沒有一個多留在艦上,幾乎是值更官一聲令下,就綿羊般陸續下了梯口。好在晚餐時,我在中山室遇到了小閔,就無聲湊在他一旁,吃完了油膩的雞腿蓋飯(阿中:「雞腿蓋飯,就是一隻炸雞腿,上面再打一顆蛋!」還好電班路過發現阿中的謬思,特別叮嚀他蛋要煎熟,阿中才心有不甘地完成這道菜。「你晚上來,我偷偷煮真正的『雞腿蓋飯』給你吃!」盛飯時,阿中小聲對我講,我只敢心領,不敢真嚐。)。

 

    晚餐後的艦上官兵,已沒有多餘的工作,我偷閒地靠在小閔身上,兩人盯著電視。他則伸手環上我的腰,隔著布滿汗臭及鐵銹味的工作服,在我腰際的來回,感受那藏在底下,繫在我的腰間的褌的纏繞。

 

    「好了,我該下去艙底看一下了。你不用值更吧?早點休息。」他說,然後把碗留給我洗。

 

    回到住艙,我才發現:國勇回來了!帶了三名新兵:一隊、二隊,及五隊。艦上一時來了三名新兵,終於顯得熱絡了起來。

 

    「學長好!」、「學長好!」三名新兵經過我們身邊時,無不尊敬萬分、對我們嚴正敬禮,我心裡竟感到無比爽快!

 

     只是我們一隊的那位新兵,真是怪到極點,我經過浴艙時,發現他竟穿著公發的白內褲洗澡。好好的一個高個兒,竟然讓水淋到內褲溼透,那臭屌都已經明白顯露出來了,還堅持不脫,不知是害羞還是有隱疾?

 

    「姦恁娘膣屄!」穿著鬆垮褪色平口褲的阿榮學長,誇張地跨著腳步而來,見到一對新兵彆扭的模樣,先是臭訐一翻,又奚落:「穿內褲洗身軀?是驚人姦呢?」,然後見到站在一旁的我,又抖肩,一臉看到魔神仔的樣子唸道:「哎喲,這個愛姦尻川个,較細膩點!」見我站在身後,又東躲西躲,斜背對著我脫下那醜不可耐的內褲,洗他的悠閒澡。

 

    二隊的新兵穿著汗衫,拿著臉盆站在鋼製洗手台一角,手足無措的樣子。

 

    那根本剛上艦的我的翻版。

 

    「怎麼了?不洗澡?大家都一起洗的,大方一點。」我對他說。我這才細細看到他的樣子:剛上艦的新訓光頭、乾瘦的身形、那應該是天生的黑膚色,竟有點國豪國勇他們的樣子、極大又水亮的双眸、還有彎翹的睫毛。真要說這名新兵和國豪國擁有什麼差別,大概就是瘦上許多、怯弱許多吧。

 

    「報告學長,我先等大家洗完。」他囁嚅答。我知道他這樣一等下去,他連住艙都不用掃了,二隊雖然沒有那麼強勢的學長學弟制,應當不至於「半夜查艙」,但要是惹到哪個學長不開心,他以後也不會好過。

 

    「衣服脫掉。」我命,他「啊?」一聲,「不要讓我說第二次。」我冷講,他頓一下,便脫去了。「站好!遮什麼遮!」我見他双手擋在鼠蹊,對那種沒自信的樣子感到非常唾棄。他鬆手,露出一截小老二,不大不小,包皮退在冠狀溝後,露出一點粉黛的龜頭,跟大伙差不多的尺寸,垂在一圈顯然剃剪過的陰毛下——這有什麼好害羞的?

 

    「這傢伙也修毛啊?」我暗忖,走到沒人敢靠近的阿榮學長旁,取下沒人用的蓮蓬頭:「過來,你用這個。」他怯怯走近,拿過。

 

    「學長,他在這邊洗,應該沒問題吧?」我自然地對阿榮講,他仍自當幽默側過身,搓搓股溝:「洗、洗,你老大說了算,我不敢講話!」他語帶嘲諷,我只回:「謝謝學長。」,再對新兵:「快點過來洗!你等一下還要掃住艙耶,沒人跟你講嗎?」

 

    水花唰唰從那名新兵寸短的髮上珠狀滾落,我猜那正如他的心情吧?一種欲泣及孤單、徬徨交錯的滋味。水流過他的背脊,又繞過他的腰際,我看見他的臀,在熱水的浸潤下,顯得溼亮帶光。

 

    「樣子不錯看啊!」我在心裡想,然後回住艙。

 

    國勇穿著短褲,坐在我的舖上。

 

    他低頭看看我,我比他先講:「好久不見。」然後給他一個久違的笑容,像老朋友一樣。

 

    「啊,你的頭髮?」他問,順道遞給我一盒肯德基蛋塔和炸雞,我簡單說了一下建錡的荒唐行為,他笑得好開心,露出那斷半截的側門牙。

 

    「國豪呢?」我問,「部落裡要辦祭典,他先回去了,不然我們家都沒出人力,到時候會被罰錢。」他講。「罰錢?這麼過分?」我驚嘆,「還好啦,不然年輕人都不回去,怎麼辦?」他再解釋,我一知半解「喔喔喔」點頭,其實也不明白他們族裡的運作方式,但又不便多問,講多了,簡直就客家的那句諺語:「問到一隻扁擔扛著。」——指「關心別人的事情,關心到最後,自己拿過對方的扁擔來挑。」

 

    我想像他們男女老幼牽著手、圍成一圈,唱唱跳跳整整三天三夜,營火把每個人的臉頰映得發燙發紅。那才是真實的一個大家庭的感覺吧?我這樣猜。

 

    「唉,有颱風要來耶。」他撐著下巴,憂心忡忡。

 

    「啊!真的嗎?」,「你沒看氣象?」,「沒有注意到,今天有點太忙。」,「建錡呢?」,「放假班。」我才剛說完,「咕咚咕咚。」建錡就踉蹌跳下,那同我一樣滑稽的光頭,溼漉漉的,身上也濡溼了一大片。

 

    「幹,下大雨!」他講,然後後方「碰!」一聲,伴隨「唉呦!」的呼救——阿良滑倒了,還摔下好幾階滑不溜丟的鐵梯,「喔,有冬颱啊!」我滿不在意答。住艙內其他人各自脫下衣物,那些剛回來的放假班,不知踩了多少泥水,搞得住艙又髒又臭又悶,簡直魚市場。阿良躺在那哀喊了半天,也沒人前去攙扶,發現自討沒趣後起身。然後又「碰!」一聲,換茗富跌了個大跤,踢翻了奇旻學長的飲料。

 

    「姦恁娘膣屄!」奇旻毫不客氣往茗富的胯下痛踩,無視他的嚎叫,又罵:「姦!白痴!共恁爸拭乎清氣!」我看茗富那「護蛋」的動作、和臉上的扭曲程度,可想而知,奇旻是真的怒火中燒。我拿了可樂和炸雞給他,讓他消氣,「謝了,幹,學弟都比你貼心,真張白痴呢汝!」但他顯然沒有放過茗富。

 

    嘩啦嘩啦,甲板上的雨勢果真不小。我心裡有點擔心:這艘鐵船會不會漏水?

 

    據說,這顆冬颱掃過東部的寶桑,然後一路往奇萊外海經過,最後從噶瑪蘭遠處離去。

 

    國勇講著電話,我猜,對方應該是國豪。「還好嗎?家裡又漏水?阿克斯呢?喔……怎麼會,好,等我回去,先這樣。」他揉揉眼,掛上電話,「風雨似乎很大,呼……」又紅著眼看我,一臉惆悵。我不知怎麼安慰他,只好拍拍他,希望他好過一點。

 

    建錡捏我:「走,洗澡。」要我一起前去,我拉拉國勇,他揮手,要我們先。

 

    不知是不是也在甲板上摔倒了,建錡走路有點不穩,「欸,你還好嗎?也滑倒喔?」我在他背後問。今天水溫有點過燙,怎麼調都不舒爽。

 

    「幹,不是啦。欸,那個,鴻志的……真的夭壽大……」他講,我無奈翻白眼,「喔」一聲。

 

    「幹,他有男朋友,你知道嗎?」他瞪大眼睛,「知道啊。」我有點沒力,「他男友好壯!幹!高中生而已!」,「所以呢?」聽阿錡那誇張的語氣,我不知道他在激動什麼。「所以,幹,被肌肉撞的感覺好怪!全部都硬邦邦的,第一次這樣摸。」,「所以你們……3P?」這倒讓我有點意外。

 

    「哈,我的第一次耶!」他興高采烈講。

 

    我真不知阿錡是怎麼回事。我不懂他是迷戀上肛交,還是愛上肌肉棒子?或者,他只是利用男性的速食交媾行為,去逃避他的結婚責任、去躲開一個異性戀男孩該承擔起的後果。但我更怕——他是真心沉迷在肛交的快感中,而且更過分的——利用了同性戀族群,去成為他的出口。

 

    「你不覺得,鴻志的太大,太進去,會不舒服嗎?」我對著牆壁講。

 

    「啊?會嗎?我覺得還好,幹,插到底,會有一種麻麻的感覺耶,很爽!」他笑歪了嘴。我原本只是想試探他、挖苦他,沒想到他一臉沉醉,我真心覺得大事不妙。

 

    「隨你吧,開心就好。」我不想再提他的婚期一事,我覺得他整個轉變太過荒唐。我取過他的值週腳鍊,上面有點銹斑了,我輕輕磨掉上面的污損,卻磨不掉我的雜思。「難道是這上面下了咒嗎?這一切應該都只是一場『遊戲』,誰知道會有人那麼『認真』。」我不想評論阿錡的所為,或者我也沒有資格。

 

    11個月的役期,應該只是一場夢。沒料到這場夢的起點,那麼痛苦、那麼難熬,之後卻又那麼真實、那麼扎人。我好想快點脫離,這惡臭的住艙、這醜陋的男性空間、這只有性的遊戲的幼稚樂趣。

 

    住艙裡的同袍,依然脫光了衣服,互頂著下體——十足粗魯、無聊的玩笑。

 

    夜裡,我想著鴻志和他小男友的精壯肉體,是如何激烈衝撞阿錡的身軀,阿錡又是如何徜徉在一片男色的性交當中,是如何感受、並著迷在肛門壁被摩擦的快感。我像是冷漠的靈體,在房間的一角看著他們,一副事不關己的蒼容。那肛交的奧祕與巧妙,原本只應屬於男同性戀的私密樂趣,竟被阿錡這樣的異性戀發覺,而他還可以視時機躲進異性戀的面具之中,跟他的狐群狗友們去嘲笑肛交這種性行為,我覺得這樣太不公平,真是太不公平了!

 

    或許,他之後也會求他的老婆,戴上假老二——幹他嗎?

 

    「欸,向仔。」睡夢中,我被搖醒,是小閔,「嗯?」我惺忪應。

 

    「爺爺摔下懸崖,腳斷掉了。」他說,我驚醒。

留言

  1. 好有詩意的春夢,你的特異能力之一是否是製造有詩意的夢境呢?

    會有看不見的學長叫人起床,這點也真的很有趣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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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看不見的學長偶而會幫上忙,咯咯。
      謝謝閱覽: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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