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調教-3

        我倆光著身子抱了一會後,我發花痴說:「哥,你彈琴的時候,很帥耶!」

        「那還用說。」他便起身,又坐在鋼琴前,彈起音符:「給你聽這首!」唱道:

        「請,不要灰心,你也會有人妒忌

        你,仰望到太高,貶低的只有自己

        別,盪失太早,旅遊有太多勝地

        你,記住你髮膚,會與你慶祝鑽禧……」
 
        「有聽過嗎?」他停手,問我。「有點耳熟耶,可是我聽不懂粵語。」我無奈。

        「嘖,繼續。」
        「將,這樣的感觸,寫一封情書,送給我自己
        感動得要哭,很久沒哭,不失為天大的幸福
        將,這一份禮物,這一封情書,給自己祝福
        可以不在乎,才能對別人在乎……」後段小閔用國語唱著,我才驚愕地想起:「啊!是王菲的歌嗎?」「對啊!」「天啊,哥,你聽的歌好成熟喔!」「有嗎?不然你都聽哪些?」「我都聽外國歌耶……」「嘖!」小閔看似與我聊不下去,逕自奏著幾個和弦哼唱。

        「哥,你鋼琴怎麼這麼厲害啊?」我縮在他腳旁問。「我爺爺教的啊!」小閔這一講,我才想起:小閔的爸爸可是音樂老師呢!「也是爺爺教我爸的喔!」小閔得意講。原來,小閔是音樂世家,一直到小閔爸與女學生發生不倫戀後,家道才開始中落,小閔也放棄自己,輟了學。

       「那國勇的吉他?」「喔!他們部落有個伯伯很會彈吉他,好像是他教的,聽說那個伯伯還有出過唱片!」「真的假的?」「但是,國勇唱歌好難聽喔!」「對啊,根本不像先住民!」我附和,兩人一搭一唱奚落著國勇的歌聲。

        「欸,哥……」我帶著猶豫,又想問。「怎麼?」小閔仍舊研究著和弦。「哥,你是不是很喜歡腳啊?」我終於說出口。「喔,好像是吧。」他敲敲琴鍵。「可以知道原因嗎?」我好奇。「就……覺得白白嫩嫩的,像肉做的蓮霧一樣,很好吃的感覺吧!怎樣?你不喜歡被玩喔?」他停了下來,撐著下巴答。「沒有啦,只是每次被這樣舔,都覺得很不好意思。但是我很喜歡。」我倚著他小腿,換我玩弄著他的腳趾。「喜歡就好。」他則像對待寵物般,撥撥我的頭髮。

        「啊!」我拍手大喊,「怎樣?」小閔抖了一下。「CD隨身聽!我有帶!」我說,「教我用,這樣我就可以聽唱片了!」他興奮得止不住笑容。我教他如何使用那台SONY牌CD隨身聽,他迫不及待就塞了張粵語專輯進去,一個男聲唱:

        「來日縱使千千闋歌,飄於遠方我路上
       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,亮過今晚月亮
       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
        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
        啊……因你今晚共我唱……」

        「這又是什麼歌啊?」我問,「〈千千闋歌〉啊!很好聽,對吧?」他邊說邊跟著唱。「哥,你很喜歡粵語歌,是嗎?」我打斷他。「對啊,覺得很有味道。」「哥,我覺得你很有語言天分耶!」「哈哈,是嗎?可惜看不太懂字。」「沒關係啦,至少你又會彈琴、又會唱歌,這樣子就不會餓肚子了!」我安慰,但我著實欽佩小閔不為人知的才華。「這樣就不會餓肚子?誰要聽我唱歌啦!」他爽朗笑了,我抱住他:「我啊!我給你投錢,你就可以買飯吃了。」「好哇,那我會一直唱給你聽。」他在我額頭啄了一下。

        「啊!給你看這個!」他翻翻書架,我看到那夜我去求他照顧建錡時,他翻閱著的那本小說。「這是?」我問,「《反上之雲》,一個講日本變強的故事。」「哥,這個字好像是唸「板」?《坂上之雲》才對。」「啊,是喔!我就不太會唸嘛!反正,這是一個挖糞塗牆的故事。」他強調。「哥,好像是『發憤圖強』才對?」「啊?那是什麼意思?」他反問。「沒關係,哥,我知道就是日本如何變強的故事,對吧?」「對啦!大學生呢,很了不起喔,很喜歡給人家糾正。」他故意說,我不好意思地用頭撞了撞他。

        「所以,哥,你整本看完了嗎?」我再問,「哈、哈,還沒,很多字看不懂。」他乾笑幾聲,欲掩飾那尷尬。

        「那這個又是什麼?」我取下架上一本舊簿子,小閔臉上一沉,我打開——是相本。

        「我放回去好了。」看來我似乎碰觸了禁忌。「沒關係,要看就看啊。」他故作輕鬆,我卻全身緊繃。他將我抱住,像是帶有慈愛的教導般,在茶几前翻開一頁頁的回憶。

        黃褐的黑白照片裡,一群男人光著身子,下身圍了褌在海邊合照。「這是?」「我爺爺,帥吧?」他指著最後排旁邊的精壯少年。「你猜,這是誰?」他又指了指前排一位蹲著的小男孩。「令尊?」「什麼是『令尊』?」「喔……就是你爸爸?」我解釋。「笨喔!你看下面有寫,昭和17年耶!這好久以前了!怎麼可能是我爸!是歐伊茲咪歐吉桑啦!」「喔、喔!大泉爺爺小時候喔!」我醒悟。我端詳了這張照許久,對裡頭一群男孩透過照片傳達出的青春氣息顫動不已,遲遲不肯翻頁。「其實,我以前很討厭我爺爺。」小閔淡淡說,又講:「他總是對我很兇。可是,他也是海軍喔!」他抱著我邊回憶。

        「好了啦!要看多久?」小閔不耐煩,我才讓他翻開下一張。

        照片有了顆粒般的色彩,是一位豐腴的小男孩穿著甚平,赤腳在庭院裡跑著。「哇,你爺爺小時候白白胖胖的,好可愛喔!」「這是我!你沒看到照片是彩色的嗎?」他微怒反駁,「喔喔喔,好可愛喔,哥小時候好可愛喔!」我連忙改口,深怕「胖」這個形容詞太過敏感。看到穿著日式衣服的小閔,我似乎漸漸能夠理解,為什麼小閔會自認是日本人了。

        「那這個是?」我又問。下一張照片,是兩個穿和服的男孩,正對著生日蛋糕張嘴,其中較大的一位,拍著手,似乎在唱著歌。「呼……」小閔深吸了一口氣,眼裡彷彿閃著淚,我立刻明白了,指著年紀較小的那位問:「這是……小騫嗎?」小閔點點頭:「國豪跟你說的?」「對……」我怯怯答。相中的小騫,果真如我一樣,戴著深藍色的眼鏡。「你看,你們都有酒窩耶!」小閔捏捏我的臉。「還有,你看!」小閔再翻,是他和小騫兩人綁著褌,在沙地上相撲的模樣,兩人全身髒兮兮的。「哈,你看這張!」相中的小閔和小騫光著身子踩在鋼盆裡,只見小閔往小騫的頭上倒了一團團的泡沫,小騫則哭喪著臉。如果失去小騫一事,如同隕石撞擊,在小閔的心中留下巨大傷痕的話,那就不難理解,為何小閔對待我們幾個,有著如兄長般的嚴慈和關愛。「或許這就叫做『補償作用』吧?」我在心中自答。

        小閔像是找到寶藏,迫不及待要炫耀的幼童般,又打開櫥櫃,將那個神祕的保險櫃開了鎖。裡頭有隻粉紅色的海豚玩偶、和一隻原木鋼筆。「這是小騫小時候的布偶,好久沒晒了。」他聞著,我遠遠就嗅到一股霉味,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,便點點頭同意,是該晒一晒了。「這我歐吉醬的鋼筆,你會用嗎?寫不出來了。」他遞給我,我研究一會,旋開筆身:「哥,這沒墨水啦!」「那怎辦?可以加水彩進去嗎?」「當然不行啊!」聽到我這樣說,小閔顯得非常失望。 「啊!我帶你去鋼筆行!去買瓶墨水就好啦!」聽到我這樣提議,小閔樂得跳起來,催促我趕緊穿衣出門。

       「咦,我那件藍色襯衫呢?不是掛在這裏面嗎?」我在衣櫃裡找老半天,不見那件小閔買給我的衣服。「喔,建錡穿回去彰化啦!」「啊?那……我要穿他的?」「沒差吧,你們樣子差不多啊!」小閔這樣回答。我勉為其難套上那件粉紅色的襯衫,才發現建錡連我的短靴都穿走了!「可以啦!你們的褌不是都穿來穿去了嗎?會怎樣嗎?」小閔如此講。其實我不是在意這些衣物被建錡穿過,而是一想到建錡身上曾經跟這些布料那麼緊密接觸過,就好像我和他的肌膚彼此吻著了。我綁上鞋帶,想著想著,竟讓我有些羞恥和興奮。

        小閔駕著車,我們來到五福四路上的派克鋼筆行。老闆悉心介紹了許多產品,一時之間我們還反應不過來,盡傻怔著欣賞那些墨痕暈散帶來的迷人優雅。離去時,除了墨水外,小閔竟然還買了枝印有海軍鐵錨圖案的鋼筆,遞給我說:「一日海軍,終身海軍!希望你有天,可以寫下當兵的故事。」他眨眨眼,調皮說。

        自從小閔父母出事、小騫也離開了後,小閔爺爺想必花了無數心力,才能撫養小閔到成年。「你知道嗎,那次我蹺課,結果在超商偷買菸時,竟然看到我爺爺在櫃台裡頭當店員。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!」小閔翻照片時,曾這樣說。「我對不起他。」小閔似有悔悟,又接著說:「我爺爺很偉大。我想要像他一樣。」或許是因為這樣,成為一名海軍,才變成了小閔的終身職志吧?聽了小閔的闡述,我深知歐吉桑那如父般的嚴謹形象已深深刻在小閔的心版上了,無怪乎小閔會以歐吉桑為榜樣,一步一步學習著歐吉桑的一切。或許,童年等同失去父愛的小閔,也在這樣的模仿當中,得到了一絲類似被父親緊擁入懷的溫暖。

        「欸,向仔,『健康』怎麼寫啊?」回家後,小閔在簿子上練習寫字,問我。

        我握起小閔的手,下巴靠上他壯碩的肩頭,一筆一畫教他寫出那些字,我聞到他身上柔弱求助的味道。我記得小時候,母親也是這樣教我寫字的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印有海軍鐵錨圖案的那枝鋼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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