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同袍-9
幫廚不過5天，我的精神狀態就瀕臨崩潰邊緣，幾乎是只要輕輕一推，我的意識就會摔個粉碎。
某天早晨，廚兵阿中學長命我倒廚餘，我端著一盆切碎的白菜蒂頭，就要往艦艉的海面倒。
幾個學長窩在艦艉偷閒、抽菸、胡聊。我點頭示意，卻一個踉蹌，整個鋼盆從我手中飛出，那些蒂頭像驚恐的飛魚散開，再紛紛落入水面。我的身子也跟著不穩，整個人跌在鋼纜上，幾乎就要掉下。
「欸，做什麼做什麼？想不開啊？」是國豪，好在他一把抓住我的工作服，讓我不致落海，不然我輕則擦傷，重則溺水而亡！
「抱歉，學長，想睡覺而已。」我揉揉眼，眼見那鋼盆緩緩飄遠。
「向仔，是佇咧睏喔？」阿雄拿了幾隻掃把接在一起，把那鋼盆勾回，又雀躍地跳上船：「向仔，我幫你撿回來囉！這個月我要多一篇文章喔！」說著便把鋼盆遞給滿臉不悅的阿中。
「很累喔？」國豪拍拍我，我故意抱了他，在他胸膛靠了幾秒。「喔，幹，在撒嬌嗎？」旁邊的阿楠學長看到，不禁起鬨。
「你中午去休息。」國豪學長說，「我去收。」他要我放心。
我幾乎是沒吃中餐，一貼到床就呼呼大睡了。事後他們還糗我，說難得聽到我打呼。
午後集合，我精神勉強好了一些，一走進廚房，建錡已經在裡面：「你走開，我來。你去冰庫找國勇。」
我又繞到後住艙下方，國勇正在盤點肉品：「欸，給你打茫，你去那邊瞇。還有，這2罐小閔要給你的。」他塞給我提神飲料。我蹲走到角落，拉了幾個紙箱蓋住，就睡著了。
船上許多腳步聲奔跑著，慌亂中似乎還能聽到許多驚恐的尖叫聲。是畏懼、是哭喊、是呼救、是咒罵——是砲彈聲！我倏地起身，看見國勇還在不著頭緒地點著肉品：「蝦兩盒，咦，蝦呢？這是娃魚？什麼是『娃魚』啊？」，「鮭魚。」一個聲音說。「謝囉，向仔。你醒囉？」他回頭看我。「學長，我剛剛才醒來，你為什麼要跟我說謝謝……」我惶恐看他。「你剛不是說，這個叫『鮭魚』嗎？」他問，我搖頭：「我沒說話。」國勇低頭不語，輕聲罵了聲：「幹。」然後眼神飄向門邊，擠眉弄眼示意我。我的睡意全消，默默打開庫門，和國勇快步走到甲板。
「幹，難怪這麼冷！」國勇搓著身子說。「學長，我剛剛夢到好奇怪的東西。」我被海面上的陽光反射得睜不開眼。
「不准說！不想聽！」國勇下令。
晚上，我和建錡約定好互相調換職務，因此我去梯口值更到夜間12點，以求睡滿整個夜晚；早上，他會去幫廚。
夜晚的左營軍港，一股股冷風襲來，溼溼的海風，像是鑽進了衣袖、滲進了毛孔，雙手搓起來，有種令人生厭的澀感。
「欸，向仔，你去巡查。」隊上新來的志願役阿勳學長說。
「可是，學長，那是巡查士兵的工作。」我不客氣回。
「……幹，很會講，我都不知道回什麼。」過了幾秒，「叫你去就去！」他似乎無法講理。
以往，巡查士兵只要到艦上每個角落，在簿本上簽名表示「已巡查」即可，但總是有不少無恥又懶惰的士兵，總是一次就簽好所有欄位，甚至連下一更的巡查格都提前簽好，造成維安漏洞。「不怕水鬼摸上來啊？」艦長是這樣警告我們的。
所以，後來艦長將所有的巡查點改成印章，巡查士兵需拿著簿本，順著上面的指示，依序蓋完「忠鑑艦夜間巡查完畢確認無誤」此13字，表示該時的巡查已按順序走完一圈，並將簿本交給值更官檢查。無奈這次，擔任值更官的是好吃懶做又愛吹噓的補頭，他根本沒上來梯口值更，因此我才會被這位新來的志願拗這個並不屬於傳令兵的巡查工作。
我迫於淫威，無奈拿起巡查本，一一走向艦上每個漆黑至極的巡查點。
「再撐一下就可以睡覺了。」我鼓勵自己打起精神。艦艉、廚房、砲座、駕駛台……
「吱吱……」詭異的聲響傳來，我寒毛直豎猛回頭：「幹！什麼都沒有！」
我握緊拳頭，心底怕得不得了，只好趕緊唱：「乘長風、破巨浪，我海軍，勇向前航……」，「啪嘰啪嘰……」一個聲響離我遠去，然後一陣藍色輕煙飄過。
我的觀世音啊！真的看到髒東西了。
自從去過小閔家後，就一直覺得身體虛弱，好像精神、體力都不斷消耗，怎樣也睡不飽、吃不滿。「難道小閔家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？」我想到那隻「阿青」，又想到許多山上的鬼魅傳說，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。
再經過後住艙，依然傳來了一陣「悉悉窣窣」，「是冰庫！」我小心翼翼走下去，打算一探究竟。
我貼著牆，沿著鐵網湊近，屏住呼吸。「呼！」深吸一口氣，我將視線緩緩探出。
「哇！」一個黑臉張大嘴巴，口中還嘩啦啦吐出黃色濃稠液體！是國豪和國勇！
「幹！嚇死我了！你們兩個先住民！」我扶著牆喘氣。
「幹，死漢人，你才嚇死我們！」國勇忙著拾起掉在地上的布丁和湯匙。
「幹，先住民好黑，晚上看，好恐怖喔！」我向他們抱怨。
「好好好，不怕不怕！」國豪抱住我，我聞到他胸口傳來一股山茶花的清香。
「亂講話，哭爸哩！先住民就黑，怎樣？恁爸膦鳥更黑！」國勇忿恨，國豪敲他的頭，要他別再說。
「學長，你們在這邊做什麼？」我問，「修鍋爐啊，不然哩？難道是偷吃布丁嗎？」國勇擺明說反話。「噓，這你的。」國豪撕開一顆布丁，往我嘴裡塞了一口，「這樣你就是共犯了。」他放心說。
我蹲了下來，跟他們湊在一起，偷偷分食著這小小的海軍樂趣。「幹，恁爸剛才超害怕，上去抽菸聽到有人在唱軍歌！」國勇悄聲講。「咦，我剛剛去駕駛台，也看到有腳步聲，和一陣藍色的煙飄過，嚇死我了！」我趕忙接話。「幹，那不就是你們兩個碰在一起嗎？」國豪解釋，我和國勇才彷彿大夢初醒，搞懂一切。
「呼，還好還好，不是遇到髒東西。」我笑著說，大口吞下剩餘的布丁，國勇卻面容驚懼，不發一語。
「好餓……」正想問他怎麼了，小小的菜庫裡傳來了清楚的回聲。
他倆拖鞋都沒穿好，就急著跑走，剩下不小心丟下大盤帽，還得回頭撿拾的我，哭著跑回梯口。
「巡查簿呢？」卑鄙不要臉的阿勳學長問，我拜託他不要再叫我回去找了！
某天早晨，廚兵阿中學長命我倒廚餘，我端著一盆切碎的白菜蒂頭，就要往艦艉的海面倒。
幾個學長窩在艦艉偷閒、抽菸、胡聊。我點頭示意，卻一個踉蹌，整個鋼盆從我手中飛出，那些蒂頭像驚恐的飛魚散開，再紛紛落入水面。我的身子也跟著不穩，整個人跌在鋼纜上，幾乎就要掉下。
「欸，做什麼做什麼？想不開啊？」是國豪，好在他一把抓住我的工作服，讓我不致落海，不然我輕則擦傷，重則溺水而亡！
「抱歉，學長，想睡覺而已。」我揉揉眼，眼見那鋼盆緩緩飄遠。
「向仔，是佇咧睏喔？」阿雄拿了幾隻掃把接在一起，把那鋼盆勾回，又雀躍地跳上船：「向仔，我幫你撿回來囉！這個月我要多一篇文章喔！」說著便把鋼盆遞給滿臉不悅的阿中。
「很累喔？」國豪拍拍我，我故意抱了他，在他胸膛靠了幾秒。「喔，幹，在撒嬌嗎？」旁邊的阿楠學長看到，不禁起鬨。
「你中午去休息。」國豪學長說，「我去收。」他要我放心。
我幾乎是沒吃中餐，一貼到床就呼呼大睡了。事後他們還糗我，說難得聽到我打呼。
午後集合，我精神勉強好了一些，一走進廚房，建錡已經在裡面：「你走開，我來。你去冰庫找國勇。」
我又繞到後住艙下方，國勇正在盤點肉品：「欸，給你打茫，你去那邊瞇。還有，這2罐小閔要給你的。」他塞給我提神飲料。我蹲走到角落，拉了幾個紙箱蓋住，就睡著了。
船上許多腳步聲奔跑著，慌亂中似乎還能聽到許多驚恐的尖叫聲。是畏懼、是哭喊、是呼救、是咒罵——是砲彈聲！我倏地起身，看見國勇還在不著頭緒地點著肉品：「蝦兩盒，咦，蝦呢？這是娃魚？什麼是『娃魚』啊？」，「鮭魚。」一個聲音說。「謝囉，向仔。你醒囉？」他回頭看我。「學長，我剛剛才醒來，你為什麼要跟我說謝謝……」我惶恐看他。「你剛不是說，這個叫『鮭魚』嗎？」他問，我搖頭：「我沒說話。」國勇低頭不語，輕聲罵了聲：「幹。」然後眼神飄向門邊，擠眉弄眼示意我。我的睡意全消，默默打開庫門，和國勇快步走到甲板。
「幹，難怪這麼冷！」國勇搓著身子說。「學長，我剛剛夢到好奇怪的東西。」我被海面上的陽光反射得睜不開眼。
「不准說！不想聽！」國勇下令。
晚上，我和建錡約定好互相調換職務，因此我去梯口值更到夜間12點，以求睡滿整個夜晚；早上，他會去幫廚。
夜晚的左營軍港，一股股冷風襲來，溼溼的海風，像是鑽進了衣袖、滲進了毛孔，雙手搓起來，有種令人生厭的澀感。
「欸，向仔，你去巡查。」隊上新來的志願役阿勳學長說。
「可是，學長，那是巡查士兵的工作。」我不客氣回。
「……幹，很會講，我都不知道回什麼。」過了幾秒，「叫你去就去！」他似乎無法講理。
以往，巡查士兵只要到艦上每個角落，在簿本上簽名表示「已巡查」即可，但總是有不少無恥又懶惰的士兵，總是一次就簽好所有欄位，甚至連下一更的巡查格都提前簽好，造成維安漏洞。「不怕水鬼摸上來啊？」艦長是這樣警告我們的。
所以，後來艦長將所有的巡查點改成印章，巡查士兵需拿著簿本，順著上面的指示，依序蓋完「忠鑑艦夜間巡查完畢確認無誤」此13字，表示該時的巡查已按順序走完一圈，並將簿本交給值更官檢查。無奈這次，擔任值更官的是好吃懶做又愛吹噓的補頭，他根本沒上來梯口值更，因此我才會被這位新來的志願拗這個並不屬於傳令兵的巡查工作。
我迫於淫威，無奈拿起巡查本，一一走向艦上每個漆黑至極的巡查點。
「再撐一下就可以睡覺了。」我鼓勵自己打起精神。艦艉、廚房、砲座、駕駛台……
「吱吱……」詭異的聲響傳來，我寒毛直豎猛回頭：「幹！什麼都沒有！」
我握緊拳頭，心底怕得不得了，只好趕緊唱：「乘長風、破巨浪，我海軍，勇向前航……」，「啪嘰啪嘰……」一個聲響離我遠去，然後一陣藍色輕煙飄過。
我的觀世音啊！真的看到髒東西了。
自從去過小閔家後，就一直覺得身體虛弱，好像精神、體力都不斷消耗，怎樣也睡不飽、吃不滿。「難道小閔家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？」我想到那隻「阿青」，又想到許多山上的鬼魅傳說，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。
再經過後住艙，依然傳來了一陣「悉悉窣窣」，「是冰庫！」我小心翼翼走下去，打算一探究竟。
我貼著牆，沿著鐵網湊近，屏住呼吸。「呼！」深吸一口氣，我將視線緩緩探出。
「哇！」一個黑臉張大嘴巴，口中還嘩啦啦吐出黃色濃稠液體！是國豪和國勇！
「幹！嚇死我了！你們兩個先住民！」我扶著牆喘氣。
「幹，死漢人，你才嚇死我們！」國勇忙著拾起掉在地上的布丁和湯匙。
「幹，先住民好黑，晚上看，好恐怖喔！」我向他們抱怨。
「好好好，不怕不怕！」國豪抱住我，我聞到他胸口傳來一股山茶花的清香。
「亂講話，哭爸哩！先住民就黑，怎樣？恁爸膦鳥更黑！」國勇忿恨，國豪敲他的頭，要他別再說。
「學長，你們在這邊做什麼？」我問，「修鍋爐啊，不然哩？難道是偷吃布丁嗎？」國勇擺明說反話。「噓，這你的。」國豪撕開一顆布丁，往我嘴裡塞了一口，「這樣你就是共犯了。」他放心說。
我蹲了下來，跟他們湊在一起，偷偷分食著這小小的海軍樂趣。「幹，恁爸剛才超害怕，上去抽菸聽到有人在唱軍歌！」國勇悄聲講。「咦，我剛剛去駕駛台，也看到有腳步聲，和一陣藍色的煙飄過，嚇死我了！」我趕忙接話。「幹，那不就是你們兩個碰在一起嗎？」國豪解釋，我和國勇才彷彿大夢初醒，搞懂一切。
「呼，還好還好，不是遇到髒東西。」我笑著說，大口吞下剩餘的布丁，國勇卻面容驚懼，不發一語。
「好餓……」正想問他怎麼了，小小的菜庫裡傳來了清楚的回聲。
他倆拖鞋都沒穿好，就急著跑走，剩下不小心丟下大盤帽，還得回頭撿拾的我，哭著跑回梯口。
「巡查簿呢？」卑鄙不要臉的阿勳學長問，我拜託他不要再叫我回去找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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