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部隊-9

        槍帆隊上,有個噁心又無恥的傢伙——阿榮學長。

       某次放假班,我正要下梯口,「欸,菜鳥仔,買一罐涼的佮一包檳榔轉來。」他叫住我。「啊,學長要什麼?奶茶嗎?」我問,「都可以,隨便啦!」他揮揮手,「那,奶茶是25,檳榔的話……50應該夠吧,這樣總共……」我數著手指,「姦恁娘咧,共我討錢,姦恁祖公祖師。」他破口大罵。我搞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樣,便逃跑似地下了梯口,外出逍遙去了。誰知,這次沒幫阿榮學長買成飲料和檳榔,雖是個意外,但也讓我往後僥倖逃過了他的有借不還魔掌。

        「啊哈哈哈哈,笑死我了。」002聽到我的講述,笑得無法自拔,電話另一頭呆愣的我十分尷尬。「幹,你不知道他在拗你喔?」002說,「啊?是喔?」我被點醒。原來那天,阿榮學長壓根就沒要給我錢的意思,而我竟然直覺地跟他算來算去,他心裡一定覺得我這個菜鳥仔白目至極。我躲在洗衣艙這小小的天地,肆無忌憚地對002聊著阿榮學長的各種誇張事蹟:向我借錢、炫耀自己的電玩角色等級到了99級、偷帶照相手機到艦上、還有他那惡臭的檳榔嘴、小如肉豆的膦鳥。洗衣機轟隆隆地轉著轉著,把我們服役間的苦紛轉成一圈圈笑鬧,漣漪似散開在這悶熱的艙間裡。

        「你有想我嗎?」002突然在電話中問,「嗯,有一點。」我掂量著。「那下次放假,可以去你家嗎?」他問,「幹,你是想叫我幫你吃膦鳥吧!」我反譏。

        「汝佇遮命待?」突然阿榮學長就這樣進來,丟了一包他穿過的汙穢衣物給我,我整個人跳了起來、按掉電話、立正站好。「報、報告學長、洗衣服,我在洗衣服。」我冒冷汗答,「廢話,汝當我白癡呢?」他講話時,我可以看到他嘴裡暗紅的舌頭,正像洗衣機般攪動著檳榔。「汝拄才講欲食誰个膦鳥?」天啊?阿榮學長聽到了嗎?他聽到了多少?我急忙解釋:「報告學長,不是啦,是我……」,「你是不是同性戀?」阿榮學長的這句話,像騎了馬的勇猛士兵,單刀直入刺來。「不是,我不是啊。」我當然否認。

        「毋是著好,恁爸上討厭啥物同性戀,變態、癩哥,上好莫予我拄著!」他張著腿離開,活像胯下長了兩粒金煌芒果。我好後悔自己方才竟然開了擴音講電話!

        除了阿榮學長外,艦上另一個最讓我頭痛的就是輪機隊的「閔」學長,後來我才知道船上的人都叫他「小閔」,一個如此壞心的人,取這麼好聽的名字,真是有夠令人作嘔。

        隔天,換建錡放假班。早上,我和建錡因為保養範圍較大,收工時拖了些時間,等到我們趕去廚房,已經只剩青菜幾根了,還好雞腿仍剩2隻。通常在艦上,老鳥們會到中山室用餐,菜鳥呢,則會擠到艦艉甲板,吹海風配飯。艦艉只有我和建錡,於是我們樂得自在,閒聊著邊開些大膽的玩笑,幾乎忘了收斂音量。然後一個腳步聲過來,是小閔學長,我們趕緊收了聲音,猛力扒飯。

        小閔學長點了菸,兀自望向海面抽了起來。

        我因為對菸味過敏,呼吸道感到十分難受,想忍住咳嗽,卻一下子把飯噴了出來。「糟糕,學長會不會以為我在暗示什麼?」我想挪身子離菸味遠一點,又明白這樣做會更顯眼。

        「嘖!」小閔學長熄了菸,走過我身邊時,腳一踢,我的碗筷掉落,那隻雞腿就這樣「咕溜!」腳底抹了油似地,落跑著滑出甲板。

        我和建錡張大眼看著那隻命不該如此的雞腿,用優美的弧線翻了幾圈,再以幾乎滿分的姿態落水,我的心中說有多遺憾,就有多遺憾。還好碗筷還在,我沖了沖,再到廚房要些飯菜。建錡用唇語幫我詛咒小閔學長。

        「枵鬼喔!汝拄才毋是才添一碗?是有偌愛食?」廚兵刷著比身子大的炒鍋,邊對我說。     

        我只好拿著廚房剩餘的白飯回到艦艉,「沒囉?」建錡問,我聳肩。他咬了一半的雞腿,放到我碗裡。「不用啦。」我婉拒,「有福同享。」他說。「真的不用。」我堅持夾回他碗裡,他拿走碗:「你吃咩!」,「幹,你吃過我不敢吃啦!有你的口水!」,「吃個口水又不會死!不是都結拜了嗎?」他說。「我不……」我正要說,建錡直接往我嘴上親了一下:「現在你吃過我的口水了,莫閣嫌,白目。」  

        好吧,都是弟兄嘛!謝過建錡後,我珍惜地吞下那碗飯。卻見到有個身影閃過左舷。

         下午派工一切還算順利——如果你已經可以習慣被隊上學長喚來喚去、像狗一樣被指使的話。只是我一直擔憂,午飯時那個閃過的人影,究竟是誰?若是小閔學長的話,那可大大不妙。

        建錡放假班去了。「你要什麼嗎?」電話中他問,「不要不要,你不要亂買食物回來。」我勸阻他。要是他買了回來,要不就被學長們譏諷、要不就被丟進垃圾桶要他咬出來,而最好的情形,就是學長搶去吞下肚。

        趁著放假班外出放風,我將住艙仔細清掃了一遍,花了好大一番功夫,將那些原本擦不亮的銅器,都擦得像是剛出廠般,啵亮得很。

        收假班回來了,建錡止不住興奮地蹦跳下住艙,趁著學長們不注意時,塞了我一袋東西:不二家草莓巧克力棒棒糖、和幾個要送給女友的俏麗髮飾。

        「我記得,你不是說,愛吃有草莓的嗎?」洗澡時,建錡說,我謝過他。今晚的住艙被我掃得一乾二淨,如此,我們就可以按時上床,建錡也省了一件麻煩事。

        正走進充滿肥皂味的夢鄉時,有人拍拍我:是建錡。

        他帶我悄悄晃到坦克艙一角。「怎麼了?」我問。

        他縮在角落,拿了手機給我看,上面寫:「姵文訊息:『錡,我們還是算了吧』。」

        建錡笑了笑,沒有哭。但我知道,這會是他軍旅生涯以來,最漫長的一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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