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部隊-7

        我們船在雨都港停了快兩個月,這當中,能見到陽光的日子大概一隻手數得出來。

        帶著建錡練習撇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,我想到自己也快放輪休假了,心裡非常著急。

        但還好,有放假班。這天,我們倆早上整理好油漆庫,期待著傍晚後到外頭去透透氣。

        我們在港邊做離營教育。排隊中,那名總是擋著去路的「閔」學長走過來,一隻腳就這麼不偏不倚往我腳下踩去,我想抽腳,卻因為他龐大的身形而無法動彈。「報告學長,你踩到我了。」我不敢拍他,只好出聲提醒。他像是沒有事情發生般,顧自蹲下,還好不算太痛,我忍著聽完宣教後,與隊伍一起站起。

      「啊!」我小聲叫道,起身時「閔」學長不知是否故意,將身子往後一退,我就跌到了泥土地上。建錡拉起了我,幫我拍拍。「姦伊肏膣屄,按呢是啥物意思?」學長走遠後,他幫我出氣。

         雨都廟口前,人潮擁擠得無法動彈,油飯肉羹、蟹足鳳螺、泡泡兵、奶油螃蟹,許多我們沒聽過的小吃一家家列好隊,像是在歡迎我們的到訪。頭上的燈籠遠得不見底,要逛完這夜市,恐怕一時之間是做不到的。

        「你來過雨都嗎?」我在人群中問建錡,「沒耶,我先看看,好玩的話,再帶我女朋友過來。」他提高音量說。

       「欸!等一下,我想看那個。」他指了指旁邊一個賣飾品的小攤子。「你覺得這好看嗎?」他拿起一個垂墜的玫瑰耳環。「我哪知道啊!我又不是女的。」「那個不是都比較會買這些小東西嗎?想說你……反正,你幫我挑咩!」

         那個?什麼那個?我沒多問建錡,只探詢:「送你女友的?」「嗯。」他揀選著。「我又不知道她長怎樣、打扮如何、喜歡什麼、會不會過敏?」我不耐。

        「哪,她的照片。」建錡翻開皮夾:他和一名染著棕色捲髮的女生,臉貼著臉對著鏡頭,貌似甜蜜。那位女生的耳上別了一個小小的茉莉花。「老闆,這什麼材質?」我問,「醫療鋼,也有一般鋼,銀的也有!」老闆熱心介紹。

        「找你來果然對了!」建錡拍拍我。我回想照片,說:「 花怎樣?她喜歡花的話,你不如從這邊的挑吧!」我畫了一個圓。「這個?」他拿起其中一副後問我,「玫瑰花?我覺得不錯啊。」「那就這個吧!」他付過錢,興高采烈地接過。「這邊也有男生的啊!要不要看看?」老闆問。「可是我沒有穿耳洞耶。」建錡說。「這邊有夾的啊,你來這邊看。」我拉了他,老闆高興地點點頭。建錡瞄了我:「你有穿耳洞嗎?」「有,我媽還氣得要死,說我下輩子會變成女的。」「最好是啦,那她上輩子是男的穿耳洞嗎?」「可能吧!」我說完,兩人哈哈大笑。「欸,聽說男生穿耳環,是不是有特別意思啊?」他小心翼翼地問,「最好是,都什麼年代了。」我反駁。「那你幫我挑一個磁鐵的。」我便幫他挑了一個磁吸式,頗有陽剛的帥氣黑色耳環,還付了錢。

        「當作和好的禮物吧!」我說,「欸,我沒說要原諒你喔!」他講,但是依然收下禮物。

        「你們兩個在買什麼?訂情戒指喔?」平頭學長湊過來,曖昧地說。「報告學長,沒有啊,我們不知道要吃什麼。」建錡答。「來雨都當然要吃吉古拉啊!」學長帶我們穿過人群,來到一家小店,等了好一會,才搶了座位坐下。我們用鮮魚湯和吉古拉這些雨都特色小吃溫熱我們受盡折磨的心靈,直到我們心滿意足,才不捨地起身,準備回艦上收假。

        回去的路上,腳步越來越沉重。攤販上的熱燙白煙,像是準備出港的船隻,冒出陣陣蒸氣,提醒著我們勿忘自己被國家囚禁的水兵身分,也要我們別忘了——我們是槍帆隊最底層的兩隻小蟲子。

        收假完,我和建錡依先前的樣子,脫光衣物,拿著內褲擦拭住艙各個角落。學長們沒放太多心思在我們身上,仍舊吃著滷菜,配上偷帶進來的啤酒。

        定是魚湯的關係,我的身子覺得十分暖。就寢時,睡意像潮間帶迅速漲起,一波又一波捲上,將我帶入夢中。

        我竟忘了今天是7到10天的週期,又被蓋了眼罩,拖出床鋪。

        這次我們被拖行了好久,學長們才放手。「你們兩個,撇纜學好了沒?」我猜是先住民學長「阿雄」在說話,只是整個空間傳來陣陣回音,好像不是之前經常被查艙的被服庫。我被遞過撇纜繩,「撇纜給我們看,有膦鳥毛的,你先。」阿雄學長對建錡說。「學長,可是我看不到。」建錡反應,「喔,干我屁事?你不會用屁眼看嗎?」阿雄學長沒好氣說。

      「撇纜!」建錡一喊,似乎丟出了撇纜球,接著隊上的學長窸窣著:「哭爸啊!大家都睡了,你喊什麼『撇纜』?白目!」「等咧,先莫拍,細膩!莫用伊个衫!」一個聲音阻止,但是已來不及,我聽到一陣衣物撕裂的聲音傳來,我趕緊先把身上衣物都褪掉,以免造成更多困擾。

        聽起來建錡撇纜失敗了。「哎喲,放假班嘛!」「跑去吃好料喔?」「撇纜不用練了嘛!」「是吃什麼那麼爽啊?」「吉古拉和魚湯。」一個聲音代替我們回答,我心裡一震。

        「姦,吃啥潲吉古拉,姦恁娘肏膣屄!」學長們三言兩語譏諷著,建錡傳來被毆的悶哼聲。「學長,不行,不要脫褲子……」聽到建錡的懇求,我偷偷拉下眼罩,看到他身上的白汗衫已裂成數片,又皺又歪地斜掛在肩頭,整個人掙扎著拉住短褲。幾個學長拉開他的雙腿,惡狠狠就往他的胯下踩去,「喔!學長!」建錡在地上翻滾著,樣子十分痛苦。我也不管自己違反指令脫下了眼罩,快速奔向他,「學長,不要打了,對不起不要生氣!」我趴在建錡身上。

        「沒你的事,走開。」阿良學長說。我當然知道,既然淌了這趟混水,此時就更不能丟下建錡,「學長,再給我們一點時間,我們一定會學好。」我承諾。「啊要是沒有哩?」阿雄學長問,「那我就不放輪休,跟建錡待在船上。」「幹,同甘共苦喔,很有義氣嘛!」滿嘴檳榔導致爛牙的阿榮學長說。

        「我警告你們,再害我被記一次罰勤,我就不保証你們能夠好手好腳退伍!姦恁娘姦恁老師!」阿楠學長狠戾踩了我,在我臀上留了汙黑的拖鞋印子。

        學長們離去,我扶著建錡靠著艙壁坐下。「你白痴喔,褲子就給他們脫掉又不會怎麼樣,拉什麼拉,還被踢膦鳥,有比較好嗎?」我半責問他。他低下頭,擦著眼角,不發聲音從口袋裡掏出——那副玫瑰花耳環。

        「歪掉了。」他噙著淚說,我忍住淚接過來,在耳針上用了一點力,遞回去給他:「這樣就好了啊!壞了再買也沒關係。」

        他呼了口氣,又掏出那對我買給他的黑色耳環,這下我也忍不住了,眼淚撲簌簌流下。我忍住哭聲,故作鎮定握住他的手:「白痴呢!東西再買就有啊!」「這是……和好的禮物,不一樣。」兩個大男生,就這樣在坦克艙的角落無聲哭著,兩人抽搐著身子,想要鼓勵彼此。「這怎麼用?」他吸著鼻涕遞過黑耳環問我,我拔開,將耳環固定在他左耳垂的位置,像在他身上釘住了彼此的情誼,和我的情感。

        「幹,還在哭!」平頭學長踢了我一腳,我抬頭,他往我臉上丟了一袋東西,我撿起——一件新的白汗衫,顯然是要給建錡的。「學長,為什麼要出賣我們?」我不解問,「我有嗎?」他說。「你為什麼要說我們去吃什麼東西……?」「你們沒吃嗎?」他問,我卻答不出來。「你有教他學好撇纜嗎?」「你以為當槍帆兵不用做功課嗎?」「你以為大學生比較特別,需要特別照顧嗎?」「你以為船上沒有大學兵,就會開不了船、打不出炮嗎?」他一連幾個問題丟來,我無力招架。

         「阿楠的媽媽住院,爸爸當勞工,要嘛很晚回家、要嘛整天在家。他還有兩個妹妹,一個小學五年級、一個國一輕度智障,你害他被記了兩支罰勤,少兩天假照顧家人,你是不是惡人?」他這樣問,我心裡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。「槍帆兵要做什麼?基本的,聽學長的話做到了嗎?其他像船隻保養、打掃住艙、整理內務呢?你們連油漆都可以打翻,還不擦乾淨,不用想也知道你們保養能夠做多好。」平頭學長倚著欄杆俯視我們,天花板的日光燈從他背上魁梧的肌肉露出,形成一幅巨大的黑影。那幾秒的時間,我彷彿看到雨都軍港上空的老鷹在盤旋,以一種勇猛、精準、慓悍的雄姿,來尋巡視著自己的地盤,堅守捍衛自己心愛的家園、自己信仰的價值。

        「謝謝學長。」我低頭反省。學長的言語像雄鷹精銳的目光,一字一句往我心海裡最自大的所在投射,準確得讓我除了坦然承受外,沒有其他辦法。頓時,我覺得心裡的某個部分縮得好小好小。

        「欸,叫你幫忙買的那個什麼剃毛刀,有買嗎?」學長話題轉移之快,也讓人驚奇。「報告學長,有啊,在,在我枕頭底下,學長可以拿去用了。」我抬頭回。「謝啦。」他說完走開,「欸,接著。」他又說,丟了兩罐台啤:「敬你們的同袍情!」

        建錡幫我開過啤酒罐,氣泡嘶嘶嘶一陣陣溢出,像我滿載的心情和惆悵,正無限上升中。

        「欸,做約定喔,我沒有學好前,你不准放輪休喔!」他晃了酒罐,「哭爸,你一定要給我學會!」我回敲酒罐。「還有,那個,油漆的事,對不起。」他喝了幾口酒,雲淡風輕說。「哭爸喔,那明明就是你對不起我。」我說。「可是你也要跟我對不起。」他說,「為什麼?」我覺得奇怪。「因為……因為你用膦鳥塞我嘴巴。」他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。「欸,那不是我願意的,我也是被逼的耶。」「可是你有爽到。」「誰說的?」我張大嘴巴。「那你為什麼會硬?」「幹,誰不會硬啊,我幫你吹,你也會硬啊!」「才不會,我又不是那個。」「好好好,不會就不會,你最直。」

        「和好,當弟兄,要嗎?」他問我,「好哇,認真?」我答應但反問,「超級認真。」他肯定。

        「那,有福同享,有難……。」「有難都給你擔。」我搶先回,「幹,不是這樣,正經一點啦!」他惱羞。「好啦。」我收起笑容。

        「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。」我們一起說完。接著他繞過我的手,我們喝了交杯酒。

        「欸,你知道,喝交杯酒,是結婚才做的事嗎?」我放下酒罐,跟他說。「啊⋯⋯幹!幹!我,我沒有那個意思。」他慌了,「來不及囉,老婆。」我故意說。「哭爸,你很不正經耶!」他怨。

        我要求建錡的回報很簡單——抱一個,但要正面。

        「欸,你內褲穿起來好不好?」發覺我膨脹的下體貼著他時,他拜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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