褌與同袍-1

        元旦，我們在雨都軍港裡欣賞了環繞的煙火，遠遠的台北101，張狂地炫耀自由世界如何五彩繽紛。

        「唉，好想要放假喔！啊，嗯，嗯，學長不要。」建錡怨道，小閔故意在他身後抓住他的下身猛力抽送，引得周圍哈哈大笑。駕駛艙拉了幾聲船笛，慶祝新的一年到來，跟著周邊的幾艘軍艦也鳴了數聲汽笛，用船笛慶祝或哀悼，是海軍一貫的傳統。「幹他媽的，駕駛艙誰拉那麼多下啊？」艦長拿著對講機，半好笑地罵著。

        元旦一結束，我們就載了十數名的陸軍阿兵哥，準備到堅門島進行運補任務。

        我還記得那幾名陸軍菜鳥上艦的那天，一臉沒見過世面地搖頭晃腦，傻傻觀察著他們的後住艙寢間，又笨手笨腳教了老半天，還是不會綁吊鋪。

        「欸，教了好幾次了，怎麼都教不會啊？」建錡一副「老鳥」似地示範給那些迷彩服陸軍們看。

        「抱歉，學長，可以再講一次嗎？」某個陸軍新兵膽怯問。

        「哭爸啊！教第四次了耶！」建錡雙手一放，吊鋪又鬆了，我在一旁偷笑。

        「來，你看好，這邊拉緊，要拉緊喔，不然你的屁股會掉下來，整個貼到下鋪的臉上。」我幫一名相貌清秀的陸軍新兵綁好床鋪。「謝謝學長。」他低著頭不看我，我忍住想摸摸他呆頭的想法，拍拍床：「來，你躺看看。」他躺了上去，我看著他光潔嶄新的軍靴、和燙線明了的軍服，那種灌食性的國家力量，正毫不客氣地注入他體內。

        「欸，被子。晚上要蓋喔，後住艙……晚上很冷。」國勇搬了第二批被服過來，「欸，向仔，你覺得，我們要不要跟他們說……晚上如果看到有影子在飄的話……」國勇小聲問。「當然不要啦，這艘船從二戰到現在那麼久了，有些什麼當然很正常，但不用講啦，他們才睡兩天而已。」我搖頭。

        後住艙發生的靈異事件不少，尤其底下冷藏庫在以往戰爭時期，就是冰凍遺體的所在。所以每當我們湊在一起時，若看到體質敏感的國勇睜大眼睛，就知道該時該刻最好閉上嘴巴，不要亂說話，以免引來不好的東西跟著。

        「你知道建錡的那個吊鋪為什麼一直綁不好嗎？」離開時，國勇悄悄問。「他沒拉緊啊！」我理所當然。「不是啦，那個床上有東西一直在跳啦！」聽他這樣講，我們更是加緊腳步離開後住艙。

        這些陸軍仔倒是輕鬆，我們辛苦地值更開船，他們則是負責：睡覺、吃飯、洗澡、聊天。每次經過浴艙，我總會忍不住停下來洗個手，欣賞鏡子裡反射出的他們。裡面有幾個新兵身材極好，配上剃得短青的平頭，十足的男人味。「學長好！」他們總會這樣，毫不遮掩就轉過來對我行禮。「不用客氣了，趕快洗一洗啊！」我說。「學長你看，這是我們隊的大膦鳥！他叫『馬屌』。」一名陸軍新兵指著旁邊的同梯，要他「秀」給我看。「快點啦！給學長看一下嘛！」旁邊的人起鬨，這名新兵才不好意思地轉過身，甩了甩下體。

        我的觀世音啊！真的是「馬屌」！

        經過兩天的航行，我們總算放下了那群噁心的陸軍阿兵哥，因為他們把後住艙——吐得一片狼藉。

        坦克艙大門一開，那些陸軍阿兵哥迫不急待搬著米糧和裝備，逃跑似地離艦。

        「幹他媽的，是有沒有一點禮貌啊？」阿楠學長咒罵，因為這幾名陸軍仔連馬桶都給我們吐得塞住了。「是我煮得不好吃嗎？怎麼捨得吐出來？」廚兵阿中也不解自問。

        堅門不愧充滿戰地風情，處處可見古色古香的閩式建築。空氣裡的鹹味更濃了，而我也似乎習慣了這種味道。

        「牛肉乾？貢糖？」放假班時，小閔帶著我們逛堅門老街。「哥，我不吃牛。」，「向仔不吃牛？為什麼？」他問。「讀書人不能吃牛，牛是文魁星的坐騎。」我解釋。「姦，按呢恁爸若莫食牛，早著考著大學囉？」他問，我笑笑點頭。除了常見的肉乾和貢糖之外，來堅門更不能少的就是——高粱。

        「這個好、這個好！」小閔喝個不停，手上又多提了好幾罐酒。「他要拿回去給爺爺的啦！」國豪看我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滿載而歸的小閔，連忙向我解釋。「小閔是爺爺帶大的。」國勇摟著我的肩頭，跟我說了一點小閔的故事：「如果小閔想要對你好，你絕對不要拒絕他。喔，還有，不要讓他喝太多酒！」他提醒。

        我想著一身魁梧的小閔，他有什麼樣的往事呢？我好奇，但不敢問。

        「啊，好可惜！沒能去海邊玩！」我嘆道。「向仔喜歡海邊？」洗澡時，小閔問，我點頭。「那下次有機會帶你去囉！」他做出承諾，「真的嗎？」我半遲疑。

        「你放心，小閔從來沒有食言。」國豪幫我釋疑，然後丟了那條穿了整天的褌給我。

        我把大家的褌泡在漂白水裡，看著水面浮上一層薄薄的油。「小閔心中的斑痕長什麼樣子呢？我好想知道。」我邊搓洗著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照片後方為海軍吊鋪。示意圖，取自電影《海魂》。